相忆远 7

西辞对丹青之喜爱,远甚于常人,哪怕是为了最后一笔,他也时常废寝忘食,呕心沥血。他十六岁生辰之时,曾带着醉意与持盈唱起了一阕词,教持盈听得眉眼发酸。

借着酒意,他披了一身白衣倚在廊下,脸庞上带着如同甘霖般清醉的笑意,击缶而歌:“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持盈慢慢抿紧了唇,沉默不语。她确是将西辞引入了皇家纠纷之间,也确是她使得西辞无法去过那种曾经梦想过的、肆意自由的生活。顾珂这一责,她坦然受之。

然而顾珂百般强调外姓,不过是为了提醒她如今这尴尬的身份。郁家不把她当皇族,顾家自也不敢让她顶着郁姓变作顾家的一分子。持盈平生最忌恨之事不过两件:一是景妃半生郁郁而卒,二是景妃为自己亲父所弃。顾珂一言即中,怎能不让她醍醐灌顶?

“顾相所言极是,然持盈却想知道,顾相是以持盈养父的身份训诫持盈,还是以顾家家主的身份来敬告持盈?”持盈抬起眼眸,定定望过去,内里已是一片清明冷静。

顾珂的手微顿,一双眼微眯,声音稍沉,“养父如何,顾家家主又如何?”

“若是养父,顾相大人对持盈有两年的抚育之恩,可持盈名字前头到底还有个郁字,插手自己的家事,也并不过分吧?”持盈微微带着笑,倾身向前一字一顿地说着,“若是顾家家主,那么顾相大人且待持盈入了顾家门再训诫也不迟。”

顾珂目色轻沉,冷锐的目光绕着持盈周身一转,方搁下手里茶杯,笑道:“公主如今真是被西辞宠出了好口才。”

“持盈不敢。”她低眉顺眼,声音也随之谦和下来,如杯中轻飘而起的茶沫,在卷进水涡之后又慢慢沉淀下去,凝成杯底的一抹坚韧。

“公主千金之尊,有何不敢?”顾珂蓦然起身,冷冷哼了一声,大步迈下,面向持盈一拱手,姿态稳当,这一礼做得既到位又郑重。

持盈心底一沉,忙伸手扶上去,道:“顾相大人这是为何?”

顾珂抬首深看她一眼,沉声道,“臣自以为当不得九公主养父,也未曾想有朝一日九公主得入我顾家之门。”他顿了一顿,掷地有声道,“臣就此告退,九公主请自便。”说罢竟拂袖而去。

顾珂一向不与持盈行君臣之礼,一来她尚需顾府之庇佑,二来顾珂是西辞的长辈,也是她的长辈。而今,顾珂这君臣之礼,分明昭示着顾珂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将她当作小辈来庇佑了。

持盈怔怔望着顾珂渐渐远去的背影,低首静默良久,方冷笑起来。

这样也好,再不需顾及那些表面功夫,顾珂对西辞药里动的那些小手脚,她也再无所顾忌。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何其可笑!

郁持盈之所以站在这里,不为顾家,不为郁家,只为了顾西辞一人而已。

“公主。”挽碧盈盈立在门前轻唤。

持盈收敛了凉薄的笑意,回首淡淡道:“何事?”

挽碧四顾无人,方凑到持盈耳边轻声道:“公主,方才有人用箭射了一封信进西辞少爷的房间,因西辞少爷尚未回房,奴婢就自作主张拿来先给公主过目。”

持盈看了挽碧一眼,接过她递来的信,仔细端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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