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有棵植物,叫心疼

朱成玉

最近的梦里,时常浮现出那些梦想在飘的美好时节,内心便开始飘荡起袅袅的炊烟,捆缚着那些摇摇晃晃的记忆。

在一个冬夜,外面飘着鹅毛大雪,我怀念离我远去的一些人和事。那样的夜晚,注定是怀念的夜晚。我把炉火烧得很旺,把自己灌得微醉,那些远去的人和事就渐渐清晰了起来,我似乎隐隐听到了它们慢慢向我走来的脚步声。我的脑海里立刻思绪飞扬,铺开稿纸,我知道,是到了让那些美妙的诗句去稿纸上安家落户的时候了。

如果要为一字开头的年龄段添点色彩的话,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泼上一片蓝,纯净中透着点点忧伤。

自打我们五岁时相识后,她总是无怨无悔地做我的“小尾巴”,经常从家里给我偷好吃的食物,甚至在爸爸打我的时候帮我求情。她有双大眼睛,里面装着最纯最美的世界。初中时,我和几个纠缠她的男孩打架,输得很惨,她哭得梨花带雨,我感到一种叫心疼的东西在心底发了芽。

我经常领着她,到高高的柴垛上看云。她总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把云当成手帕。那时的天空,总是喑哑的蓝,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青草的气味,少年的心思,像那些不停变换着姿势的云朵,有时哭,有时笑,反复无常。

如果要为二字开头的年龄段添点色彩的话,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泼上一片紫,孤零零的绚烂,紫气东来。

二十岁的忧伤是无法理解的。莫名其妙地无法快乐起来,即便是典当了青春,也买不到通往无忧岛的船票。我想化为美丽的蝶,可好多时候,我会抱着褪下的蝉衣痛哭不已。

在无意间翻过的一本相册里,看到了我与她的合影。我的心,被一根线不停地扯动,才知道,那棵叫心疼的植物已经枝繁叶茂。

高中毕业,我在家游荡,她进了北方的一所大学。第二年,她写了封信给我,问我知不知道有一种叫青梅竹马的爱情。我撕掉了那封信,我知道我已配不上她,我背起包登上了开往南方的火车……

我现在的女朋友,有双大眼睛,她总是好奇地问我:“为什么你小说里的女主人公都有一双大大的眼睛?”我没告诉她,其实我在写每一部小说前心里都有一个声音: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现在,我可以这样轻松地说出我的过去,但却翻不出它的痕迹。遗忘是那缕可以安慰我的风。

如果要为三字打头的年龄段添点色彩的话,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泼上一片黄,成熟的同时,做好枯萎的准备。

当我们再也无法重走一遍记忆中的路,你会被自己的脚印深深打动,就连那些曾绊过你的石块,阻拦过你的深沟,都亲切无比。

再见她的时候,是在一个风景区里。我们在不同的世界里,却来看同一个风景。是的,我们在各自不同的世界里,她是宝石蓝,而我是岩溶灰。蓝对灰说,时光像长了翅膀,把你带走了那么久。灰对蓝说,是啊,可是谁又能躲得过时光呢?其实我在心底要说的是,你还是我的“小尾巴”,关于你的记忆,总是不知疲倦地跟着我奔跑,不管白天还是黑夜。

但我已不再心疼。看到她的无名指上闪着耀眼的幸福蓝色,我的心竟轻盈得要飞起来。我知道,心底的那棵植物已经成熟,同时也意味着枯萎。

拉开窗帘,迎来了新的阳光。太阳从灰蒙蒙的地平线上升起,如同令人垂涎的新鲜的蛋黄。那些或快乐或伤感的记忆,就都立时谢了幕,宛若明日黄花。明日黄花,任它去飘零吧,只要往事的缝隙间存留着一抹袭人的香气,在低头的刹那,从袖口间盈盈飘过,醉着一颗心,从年少到垂暮,从童颜到华发。

纵使我的曾经,已成一缕枯草,毕竟芬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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