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狄安(小说《未完成的幻想》)
要继续吗?我问狄安。
继续。狄安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我来说吧,我早准备好了。罗兰交出的作业是剧本,我的算是一个小说吧,小说叫《未完成的幻想》。
开始吧。我打开录音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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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
宝马掉了个头,冲上立交桥,速度不是很快。宝马车后面两个扁平椭圆形的灯,忽闪忽灭的,这让站在路边抽烟的狄安想起童年在外婆家的情景。外婆的家乡,湘南小镇,夏天干旱的时候,一到夜里总有很多统称“舅舅”的男人,举着火把,走在无尽的田野里,走在无尽的黑夜里,疏通沟渠,一块田一块田地轮流灌水。这个轮流灌水的事儿,叫“放水”。村里的男人轮流守夜,你家的田,水满了,马上塞住入水口,然后扯开他家田的入水口,一直到天亮,全村人的田都灌溉了一遍。很多个夜晚,小狄安摸黑出门尿尿的时候,总会被远方的忽闪忽灭的火把吸引住,看得入迷,甚至忘了拉起跌在地上的小短裤。
狄安一屁股坐在路边的一个水泥墩上。街道上所有路灯已经熄灭,附近一家生意火暴的川菜馆也“哗哗”地拉上卷闸门,十几个光着膀子的厨师,打着哈欠从一个小门里鱼贯而出。厨师们个个都在吸烟,烟头一闪一熄,映着他们苍白的脸和整个城市凌晨两点的夜。一个年轻的厨师认出了狄安:“喂,歌星,还不回家啊。”狄安点了下头,在喉咙里“嗷”了一声,算是回应。年轻厨师把烟头弹得远远,扯着嗓子喊了一把:“就这么飘来飘去,就这么飘来飘去”,闹得其他厨师也呵呵地笑了起来。
狄安也笑了起来,对着自己的影子。刚刚回忆起的外婆家的火把,和年轻厨师的那把嗓子,都是令人快乐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手机“滴”了一声,一条短信弹出来:你出专辑要多少钱。
发信人是那个有钱女人,张温馨。这名字真他妈庸俗。狄安拇指按动手机键盘的“C”键,删除了。
几个小时前,狄安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答应张温馨的宴请。蹭吃的格雷、罗兰、雷米几个同学吃得倒是开心,鱼翅汤喝了两碗,没有一个中国文字的洋酒灌了两瓶,真是糟蹋。拿这么多钱招待这帮“粗俗”的家伙,张温馨似乎也有点不容易。想起几个同学在“王子厨房”里对漂亮的服务员表面温文尔雅、实质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狄安突然之间有了点满足,也同时有点同情张温馨。
两人是具体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问题也许只有张温馨能回答上来。狄安只记得,张温馨把车停在“天堂”酒吧外等他的那个夜晚,是阳春三月。这个城市没有冬天,可以说四季如春。深南大道和滨海大道的绿化带上,红得诱人的美人蕉和大簇大簇的黄菊花,一年四季天天交相辉映。三月那个夜晚,张温馨穿着大红的裙子,春天的颜色,夏天的款式。
那年的三月,狄安早已经是“天堂”酒吧的首席摇滚歌手。狄安和他的“飘”乐队被酒吧老板特许,每天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的黄金时间驻场演出。
狄安为何能赢得酒吧老板和观众的青睐?去过“天堂”就知道了。无论是专业乐手,还是摇滚乐爱好者,甚至是压根不懂什么叫摇滚的泡吧者,只要看过狄安的现场演出,都会忍不住往舞台上扔去一句“牛逼”。常来酒吧的则会在“牛逼”后加上“狄安”两字,似乎他和狄安很相熟,是老友。
狄安的“牛逼”,主要表现在他唱歌时的百分百的投入上。那投入,确实没有几个人能比。人琴合一,人歌合一。表情里展现的痛苦啊、扭曲啊、愤怒啊、歇斯底里啊,不是说装就可以装出来的。再说,就是装,你能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装吗,你能一装就是七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