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县城,汉族人就满街都是了,但我已经顾不上体会那种汹涌的亲切感。接下来还得马不停蹄地继续坐车——去阿勒泰的班车马上要开了!急忙买了一份凉皮(啊,亲爱的凉皮,好久都没吃了!)和两瓶酸奶就往车站跑。买了票就赶紧上车。
由于凉皮味很冲,为了能自由自在地吃,我特地坐到车门口司机旁的那个可以折叠的小椅子上,远远避开车厢里的乘客。结果车出发之后,还不时有人在路边拦车,于是车停了又停,车门开了又开,我只好不停地起身让路。酸奶、筷子和纸巾不时滚落一地,显得很狼狈。司机慢悠悠地说:“别着急,慢慢吃。怎么就饿成这样?”直到上了国道线才安静下来。那时我也吃完了。
司机似乎百无聊赖,又问:“为什么不吃了?”
“吃完了。饱了。”
“怎么可能?一份凉皮能吃饱?!”——他不由分说,从座位旁掏出一个大苹果扔给我。顿感幸福……
我喀嚓喀嚓咬完苹果后。他又问:“这回饱了吗?”不等我回答,又说:“再不饱的话就没办法了,苹果没了。”车上的人都笑了。明明是他强迫我吃的。
后来他渴了,我就掏出自己的酸奶给他喝。他很高兴,我也很高兴。
由于这天凌晨三点就起床,天刚亮就从冬库儿出发,骑了三个多小时的马,马不停蹄倒了三趟车,已经很疲惫了。便渐渐睡去,往下还有两百多公里的路程。公路正在翻修,汽车开得很慢,不时拐下路基,在漫天尘土中摇摇晃晃前行。心里却踏踏实实,睡得又沉又稳。
常常在山野里搭车的话,会成为某些司机的回头客。那时我们会惊奇地互相说:“咦?是你?又见面了!”寒喧完毕,司机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叹息:“真看不出,孩子都上小学了……”我很吃惊:“胡说,我还没结婚呢!”他也大吃一惊,差点踩刹车。嚷嚷道:“明明是你自己说的嘛,上次说的……”
奇怪,我居然也会如此无聊。
另外,作为在这深山里来去多年的人,在很多第一次进山的汉族人面前,我是很有底气的。陪老司机们吹嘘最最艰险的库委大坂(在修路之前,那个鬼门关我至少经过了十来次)啊,冲过塌方路面的惊险瞬间啊,种种翻车经历啊……嗓门大,手势强有力,听得满车人默默无言。过瘾极了。
一次,也是在喀吾图转车,同车有一个文静的高个子汉族女孩,说话举止像是城里的孩子。才开始时,一直静静地听我和司机聊天。后来突然主动搭话,叫我“娟娟姐姐”,并有些害羞地问我记不记得她。看我一脸茫然,又细声细气地解释自己是谁,说我们曾经是邻居。还说她小的时候,我经常领着他们一群孩子到处玩,还教她们跳过舞呢。我想了又想,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只记得当年喀吾图的确有一群两到八岁的汉族孩子,常常来我家杂货店闹事。而眼下这个孩子都已经念高中了,成了真正的大姑娘。当年的我也不过十八九岁吧。
——居然还教人跳舞!想不到我年轻时候居然如此活跃,还是社区文艺骨干……
能被人记着,尤其是被孩子记着,一直记到长大。真是越想越感动……哎,我的群众基础不用夯也很牢实啊。
不知为什么,提到搭车这事。还总会想起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一位朴素而庄重的老妇人,拄一把手杖。那手杖是手工削制的,用染料染成了不太均净的黑色。一定使用过多年了,凸出的木节处全磨出了原木色。这本来应该是一根简陋平凡的拄杖,可上面却镶钉了许多菱形和圆形的纯银饰物,使之成为极体面的贵重物品。当时,她正拄着这根手杖纹丝不动地站在路口处等车,但是并不招手,也不呼喊。只是站在那里,像女王等待摆驾的仪式。
司机在看到她后,立刻关闭了音乐,并且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就开始慢慢减速,最后几乎是无声地停在她身边。他摇下玻璃,满车的人轮流以最繁复的礼仪向她问候。等这位老人上了车,司机重新打开音乐时,特意拧小了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