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的事(2)

于是我们的车就停停走走,耐心地等待着那几匹笨马的悔悟。好半天工夫,它们才被牧马人集中起来,掉头绕过车向北踏入正轨。虽然耽搁了不少时间,但司机一点抱怨的意思都没有。

要是汉族司机的话才不管那么多,一看到羊群就拼命按喇叭,把它们哄散开去。生怕撞死了被索赔,根本不管自己的行为有没有影响到牧人的管理。

我想,其中的差异并非在于有没有更细心的“关爱”。由于深知,才会尊重。当他们在羊群的浪潮中停车、熄火,耐心等待羊群缓慢经过自己……那是在向本民族古老的传统生产方式致敬。

另外,我发现,当汽车经过穆斯林墓地时,不管是什么样的哈族司机,不管老的少的,不管是严肃踏实、爱听阿肯弹唱的中年人,还是染了红毛、整天沉浸在震天吼的摇滚音乐中的小青年——都会郑重地关闭音乐,等完全经过墓地后才重新打开。关掉又打开,也就几十秒时间,我从没见过一次被含糊过去的。敬重先人,敬畏灵魂的话,心灵的洪水再怎么肆虐也不会决堤。嗯,最可怕的不是凶猛的人或愚昧的人,而是无所顾忌的人。

既然是“石头路”,那么这条路就全是石头铺成的了。结实倒结实,就是高低不平,满处大坑小坑。坐车走这种路,那个颠啊,简直比骑马还颠。身体在车厢里甩来撞去,浑身大大小小的裂缝儿。偏司机们都热爱音乐,音响总是开到最高音量,还总调成重低音模式,于是那个唱歌的小子,像是搂着你的脖子,趴在你耳朵边,对准你的耳鼓膜唱……这样的音乐配这样的路,真搭。久了,心跳也跟着搭了起来。我哀求道:“我晕车,我要吐。还是调成正常效果吧?”那个年轻司机非常同情地调整一番,于是那唱歌的小子一下子离我远了十来步。我长舒一口气。但没过两分钟,他又装作换歌的样子,悄悄恢复了重低音。还以为我察觉不到!真可爱。

有的司机极没人情味,一上车,先板着脸开价,并摆出一分钱不让的架势。但价钱一谈定,就变了个脸乐呵呵地向我问好,向我妈问好,还向我外婆问好。我大吃一惊:“你认得我?”他提醒道:“今年你们过汉族年(我们这里把春节叫做“汉族年”,古尔邦节叫“民族年”),我还去拜了年呢!”

于是我一下想起来了。今年过年时,的确有一大帮子酒鬼大年初一早上就醉醺醺上门来讨酒喝。因为阿克哈拉只有我们一家汉族。还以为不会有人来拜年呢,就没怎么准备。冷不防涌进屋子一大帮人,七嘴八舌地嚷嚷:“过年好!过年好!”害得我手忙脚乱,半天才张罗出一桌子凉菜糖果招待他们。那天他们十来个人喝掉了三瓶白酒,还揣走了桌上摆的几盒烟。原来也是阿克哈拉人啊。

亏他口口声声地左一个“老乡”右一个“老乡”,五十块钱车费一分也没给我便宜。我说:“哼,别人的车只收四十!”他握着方向盘紧张地盯着路面,一声不吭。

等从县城返回时,又遇到这小子的车。我板着脸,正打算开口,他就抢先说:“四十四十!这回是四十!”

从沙依横布拉克到县城,若是不转车,中途也不频频停车喝茶的话,至少得走六七个小时的路程。无论哪个司机,都会在中途的可可苏湖边停下来请乘客吃一顿饭,到了桥头,还要再请喝一道茶。谁教他们收那么贵的车费。

我搭过一辆羊贩子的小卡,倒是只收了我三十块。上车时,后车斗里只系了两只羊,等出了可可托海,就增至十几只。一路上,他见到毡房就停,做了一路的生意。我无奈地跟着他四处喝茶,帮他牵羊,替他算账。耐心地生着闷气。我对他说:“要是我坐别人的车,现在已经到了县城又回来了!”

他很愧疚,于是到了耶克哈拉,就给我买了一瓶娃哈哈。到了桥头,又给我买了一瓶。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爱喝娃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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