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地坐在马背上,真是极特别的感受。尤其在大风之中,我和我的红的马缓辔而行,后来在最高处面向整面空谷停了下来。红的马低头默默吃草,在大风轰鸣的世界中我仍然能清晰地听到它肚子里哗啦啦的水流声。在我的身下,稳稳当当托住我的这个庞然大物之中,一定流淌着河流,遍布着森林,满是连绵的高山和一望无际的大地……马是多么有力量的事物啊!能迅速地奔跑,能稳妥地承载,四只蹄子铁铸的一般稳当,令人依赖。所有的马背上的民族,正是因为被马这样强大的事物延伸了身体,延伸了力量,才拥有了阔大的豪情与欢乐吧?
自从来到吾塞,家里的四匹马全都放养在外,很少套用了。放羊或出门办事时,大家都轮流使用亨巴特家的白蹄马。有时甚至两人骑用一匹马。上次弹唱会我和卡西就合骑了白蹄马回家,山路又陡又高,走到家时,马背都被鞍子磨得破破烂烂。我们帮亨巴特家代牧羊看起来是免费的,其实所有代价全让那匹可怜的白蹄马担着。
大家都是自私的,我爱我的红的马,卡西爱她的红腿黑马(那可是家里最好的马,用她的话说就是“最厉害的马”)。斯马胡力则爱他的红色白鼻马。他给马洗澡的时候,简直比给自己洗还要认真。又擦又刷又泼水的,把沼泽边唯一的一坑水搅得混混的,也不管旁边正在洗衣服的李娟的脸色。真让人生气。后来居然还找我要肥皂!而我就只捏了一小块肥皂头出门,刚好只够自己用。便死活不给,要他自己上山回家去取。这小子居然要求我说:“那你明天再洗衣服吧。”
我说:“那你明天再洗马吧。”
他一桶接一桶,没完没了地往马身上泼水,污水溅了自己一身。马洗干净了,自己却给搞脏了。我冷笑:“不如再往自己身上浇一桶吧。”
我看他给马洗头发洗鬃毛洗尾巴时,显得非常麻烦,于是又出主意说:“不如像吾纳孜艾一样剃成光头吧?”
他笑了,但想一想又告诉我说,马是要剪头发(鬃毛)的,不过只有一两岁的小马才剪,尾巴也会剪去一半。但成年马就不剪了。这马有四岁了。
原来如此。我的确经常见到有些马的头发给剪得瓜头瓜脑,飘逸的尾巴也只剩短锉锉的半截。还以为马的主人磨完剪刀后,顺手逮着它们试试刀刃快不快。
然后我又指责他只洗自己的马,也不管妈妈的和卡西的。他笑着说自己的马自己洗嘛。我立刻说,那自己的衣服为什么不自己洗?反正无论怎样他都说不过我。
再说一些马的事。
骑马人都有自己专用的马,当然也都有自己专用的马鞭。但扎克拜妈妈和斯马胡力就没有,随便拾根羊毛绳就抽打上路了。我呢,本来是有的,斯马胡力给我做的。但那天用了不到半天就给弄丢了……
我很喜欢马鞭这个东西。家里来客后,我常常会要求借他们马鞭一观。大部分马鞭很简朴,无非一根光滑的红色枣木短柄上系了一截皮鞭。但“简朴”不是“随便”,它们同样也遭到了郑重对待。那根木柄光洁而顺直。要知道,沙枣树虽然木质坚实,但总是长得歪七八拱,疙里疙瘩的。要找遍多少棵沙枣树才能觅得这样的直木棍!上面还细致地缠着牛皮绳,裹了细铜丝。而皮鞭则用了大约四股细细的牛皮绳呈人字形纹路编结而成,柔韧结实。连接处的结扣也极精致。就算鞭子给抽散了,也未必能从把柄上松落。若是女人的马鞭则会更为讲究,更美观。有的木柄全裹着铜片,镶满了指甲盖大小的银饰,多为飞鸟、花瓶、羊角的图案。
一个家庭里,最贵重的马鞭平时都是作为装饰品挂在壁毯上的显眼处,和最值钱的头巾、镶银绊的宽皮带、豪华沉重的皮帽、年长女性的白盖头或珍贵的动物皮毛挂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