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的信(1)

雨时断时续地下了大半天,下午第一遍茶时,斯马胡力端着碗望着木屋外的濛濛水汽说:“明天还有雨,是小雨。到了后天,就有大雨了。”

我一听,真神啊,马上问:“怎么看出的?你是看的哪朵云啊?”

他笑嘻嘻地答道:“中央二套。”我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他又说:“瑞丢。”咳,原来是从收音机里听来的。

在哈语里,一些家用电器的单词发音和英文是一样的。比如“电话”,就是“telephone”了。

但是中央二套怎么会专门播报吾赛这个只住着几家人的深山老林里的小地方的天气呢?可能是新疆其他大城市的天气吧。无论如何,山下热,山里凉;山下小雨,山中就大雨。山里的气候总是比山下冷几拍,中央二套的天气预报多多少少也能有个借鉴吧。

除了“瑞丢”,我们与外界的联系方式还有“telephone”。

南边牧场上高高住在山顶上的一家人就装有卫星电话。上午他家托人捎信过来,说他们的羊群里进入了我家的一只羊。于是喝完茶后,斯马胡力就冒着雨骑马过去领羊了。出发前他翻出记有电话号码的小本子,打算顺便在那里打一大堆电话。

我问:“这一带只有他家有电话吗?”

他向东指了指:“那家人也有电话。”又向北指:“那里有一家人也有……还有那边……”

我打断:“为什么我家没有?我们家好穷。”

他笑着说:“不是穷,我们地方不高,没信号嘛。”

天啦,吾塞这样的地方都不够高的话,那些有电话的,大约都住到天上了。

话又说回来,就算没有电话,大家信息渠道还是相当顺畅的。就连我这个总是最后一个得知各种新闻的人,也能熟门熟路陪大家聊一会东家西家的这事那事。

但是有一天和沙拉在山下沼泽边洗衣服时,却惊闻八号那天沙依横布拉克有一场盛大拖依!八号不就是后天吗?太突然了吧?这么大的事怎么现在才传来消息呢?我赶紧跑回家和妈妈卡西她们说,她们也一头雾水。两人议论了很久,后来妈妈又亲自跑去问沙拉,才知道误会了,沙拉所说的八号其实是“八月”。而八月的这场拖依,大家早就知道了,长久以来都在期待着。

若是没有收音机、电话和斯马胡力在放羊途中交换来的小道消息,吾塞就像被倒扣在铁桶中一般密不透风。我们的生活着实寂静封闭,除了附近几家邻居,几乎从来没有客人经过。

加之绵绵雨季也拉开了序幕。临近七月,雨一天到晚不停地下啊下啊,整天哪儿去不了。虽然冬库儿也是一个雨水充沛的地方,但那里好歹还下一天停一天,下半天停半天的,哪像吾塞,总是一连几天淅淅沥沥没完没了。好容易雨停上一会儿,空气也雾濛濛的,森林迷茫,一团一团的巨大水汽弥漫在远远近近的山头上,迅速地移走。天空云层浩瀚,翻涌变化。偶尔云海间裂开一条缝,投下闪电般的阳光。在茫茫雾气中,被这缕阳光笼罩的山谷如铺满了宝石一般灿烂又恍惚。那里,满山谷的草甸深藏着黄金白银。

只有很少的一些黄昏时刻,天空会完全放晴。那时,云层广阔地散开,显露出大面积的光滑天空。夕阳静静地悬在西天,阳光畅通无碍地横扫过山野,群山间的水汽消散得干干净净,世界静止,金黄的空气温暖又清澈。

但太阳一落山,雾气陡然浓重,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迅速围抄上来。小羊入栏后,大家开始数羊。我和卡西在小山顶上一边荡秋千,一边看着大羊们排着队,低着头,一只一只从斯马胡力和海拉提之间慢慢通过。碧绿的草地泥泞不堪,寒气随着暮色一起越来越浓重。不远处,我们小木屋屋顶上的炊烟在湿冷沉重的空气中低低地弥漫。在分羊入栏前,我就早已准备好了今天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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