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家新罕布什尔旅馆 11

“去散散步吧!”父亲说。

“我不想离开孩子。”母亲说,但我明白这不成理由。弗兰妮和我可以照顾莉莉和蛋蛋,弗兰克至少管得了自己。

“用不着一刻钟,”父亲说,“我们过去看看那儿。”

“那儿”指的当然是汤普森女中——父亲想改建成旅馆的大房子。

“我在那儿念的书,”母亲说,“我比你熟,不想看。”

“从前你很喜欢跟我在晚上散步的。”父亲说。母亲轻笑一声,只带着一丝嘲弄;我知道,她又对他耸肩了。

楼下静悄悄的,我听不出他们是在接吻还是穿外套——这是个又冷又湿的秋夜——接着我听见母亲说:“我还是不觉得你明白那地方要砸上多少钱,才起码‘像’间有人要住的旅馆。”

“用不着他们要,”父亲说,“别忘了,这可是镇上唯一的旅馆。”

“可是哪来的钱?”母亲说。

“来,哀愁。”父亲说。他们显然正要出门。“来,哀愁,去把整个镇臭个够。”父亲说。母亲又笑了。

“回答我。”她说,不过撒娇的意味居多;父亲已经说服了她——大概就是缝弗兰妮嘴唇的时候(我知道,好强的她一定没流半滴眼泪)。

“钱从哪里来?”母亲问他。“你也知道。”他说着合上门。我听见哀愁的吠声,仿佛对着夜里的一切,又仿佛毫无目标。

我晓得,如果这时一艘白帆船出现在贝兹家老屋门口的格子墙前,母亲和父亲绝不会惊讶。如果异国风采一度鼎盛的那位亚布纳白衣主人就在门口迎接,他们绝不会眨一下眼。如果一身黝黑皮肤、打扮完美无缺的旅馆主人抽着烟对他们说:“欢迎上船!”——他们一定立刻跟着白帆船航向大海,义无反顾。

当他们从松树街往艾略特公园走去,绕过最后一排寡妇鳏夫住的木板屋,映入他们眼里的破旧校舍在夜色中,一定光彩耀目有如豪华别墅,正举办着一场冠盖云集的盛宴——虽然那里半点灯光也没有,四下唯一的活人就是开巡逻车的老警官,每小时巡上一回,把在那儿耳鬓厮磨的小情侣赶走。整个艾略特公园只有一盏路灯,弗兰妮和我从不敢在入夜后进公园,怕踩到碎酒瓶——还有用过的保险套。

然而父亲描绘的情景想必截然不同!带着母亲经过枯树的残株时——脚下窸窸窣窣的玻璃在他们听来,一定就像高级海滩度假地的碎石路——他一定会说:“你想想看,一间家庭式的旅馆!大半时候都随我们用。只要周末学校有什么大日子,我们就赚翻了,甚至用不着做宣传——至少不用多做。寻常日子,我们就让餐厅跟酒吧开着,好吸引生意人上门——那些要用商业午餐或喝杯鸡尾酒的人。”

“生意人?”母亲一定惊讶不已,“午餐?鸡尾酒?”

即使当哀愁惊动了树丛里的情侣,巡逻车拦住父母亲要他们表明身份的时候,父亲的说服力一定也未曾稍减。“噢,是你啊,温·贝里。”老警官会说。专值夜班的霍华德·塔克是个老傻子,闻起来活像浸烂在啤酒罐里的雪茄头。哀愁一定会朝塔克吠:这味道实在跟它有得一拼。“可怜的巴布,这一季可惨了。”塔克也许会说。人人都知道父亲是爱荷华巴布的儿子;他也曾是巴布教练手下的四分卫——在得瑞还赢得了球的时候。

“又惨过一季。”父亲调侃道。

“你们在这干吗?”霍华德·塔克一定会问。毫无疑问,父亲一定会这么说:“唔,霍华德,我只告诉你一个,我们要把这儿买下来。”

“真的?”

“如假包换,”父亲说,“我们要把这儿变成一家旅馆。”

“旅馆?”

“没错,”父亲说,“还要有餐厅跟酒吧,卖午餐和鸡尾酒。”

“午餐跟鸡尾酒。”霍华德·塔克会复诵一遍。

“就是这样,”父亲会说,“新罕布什尔最好的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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