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家新罕布什尔旅馆 7

楼下餐桌的话题似乎变了。巴布教练又在生父亲的气——听起来还是老原因,怪他从不知足,光活在将来;只顾着计划下一年,却不肯好好活在现实的这一刻。

“没办法,他就是这个性。”母亲说,她总是帮着父亲劝巴布教练。

“你有一个好妻子、一个好家庭,”爱荷华巴布对父亲说,“还有这么大一栋老房子——一份遗产!甚至没花你半毛钱!你也不是没工作,待遇不高又怎样——你何必要钱?你还不够有福气吗?”

“我不想当老师,”父亲静静地说,这表示他也生气了,“也不想当教练,更不想让我的孩子上这种烂学校。这种乡下小镇,学校乌烟瘴气,尽是有钱人家的问题学生。他们被家长送到这里来,只不过因为油条得无药可救——油条学生加上乡下学校,根本是烂上加烂。”

“至少你现在可以多花点时间和孩子相处,”母亲静静地说,“用不着老担心他们过几年去哪儿。”

“又是将来!”爱荷华巴布说,“这小子活在将来!先是出去闯荡——为了进哈佛;哈佛进了,又要赶着念完——为了什么?为这份他没有一句好话的工作。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好好在这儿当个老师?”

“喜欢?”父亲说,“你也不喜欢,不是吗?”

我们可以想见,巴布教练这下一定气得火冒三丈。通常他跟父亲吵架都是这么收场——父亲的头脑转得比爱荷华巴布快;老巴布觉得自己有理,却又辩不赢父亲,只好生闷气;弗兰妮、莉莉和我可以想象他那骨相分明的光头七窍生烟的样子。爱荷华巴布对得瑞的意见并不比父亲少,但他认为自己至少用心做事,也希望父亲能一样脚踏实地——而不是如他说的,活在将来。毕竟,巴布教练是那种打球连牙齿都用上的人;他从没见父亲对任何事如此投入过。

他大概也很遗憾父亲并不热衷任何一门体育项目——虽然父亲体格健壮,也喜欢运动。爱荷华巴布很爱母亲,毕竟在父亲离家从军、上哈佛、带厄尔闯荡这些年,他与母亲一直相处。巴布教练一定觉得父亲忽略了家人;后来那几年,我想,他还认为父亲忽略了厄尔。

“打扰一下。”我们听见弗兰克的声音,弗兰妮卡住我的腰,两手压在我背脊的最下方,我想把她的下巴从肩膀撑开,可是莉莉正坐在我头上。

“什么事,亲爱的?”母亲问。

“怎么了,弗兰克?”父亲说。我们听到椅子吱嘎一响,晓得父亲又伸手去抓弗兰克了。他总是想借着小小扭打一下让弗兰克放松,但弗兰克不吃这一套。弗兰妮和我都爱和父亲闹着玩,只有弗兰克不喜欢。

“打扰一下。”弗兰克又说。

“好好,什么事?”父亲说。

“弗兰妮不在她房里,她在约翰床上。”弗兰克说,“莉莉跟他们在一起,还带吃的给他们。”

弗兰妮从我身上一跃而起,跳下床,跑出我房间,她的法兰绒睡袍灌进了从楼下通到走廊的风,蓬得像帆一样。莉莉抓着被单爬进我的衣柜,贝兹家的老房子大得很,到处有地方躲,不过母亲全都一清二楚。我以为弗兰妮要回她房间,但我听见下楼的声音,然后是她的尖叫。

“你这不要脸的大嘴巴!弗兰克!”弗兰妮大吼,“你放屁!你随地大便!”

“弗兰妮!”母亲说。

我奔到楼梯边,抓着栏杆往下望,台阶的地毯和整栋房子铺的一模一样,颜色深而柔软;我看见弗兰妮冲进餐厅,朝弗兰克施展一记锁喉,两三下就擒拿到手——弗兰克反应慢,也没什么运动神经,虽然他个子比弗兰妮大,比我更不用说——段数却跟弗兰妮差得远。我几乎没跟他打过架,就算打着玩的也很少;跟弗兰克打架一点也不好玩,因为他下手老是不知轻重。弗兰克生来个儿就大,虽然不喜欢肉体活动,力气还是不小。他有本事用手肘顶你的耳朵,或拿膝盖凑你的鼻子;像他这种人打架,总是手一掏就抠到别人眼睛,头一抬就撞上别人嘴唇。有些不喜欢自己身体的人,和别人的身体也老是过不去;弗兰克就是这样,所以我宁可不惹他,不只因为他大两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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