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叫缅因州的熊 1

父亲买熊那年夏天,我们都还没出生——甚至连个影儿都没;没有最大的弗兰克、最嚣张的弗兰妮、接下来的我,也没有最小的莉莉和蛋蛋。我的父母在同一个镇上长大,从小就认得彼此,但父亲买下熊的时候,用弗兰克的说法来说,他们还没有“结合”。

“‘结合’,弗兰克?”弗兰妮总爱取笑他。虽然弗兰克是老大,我却觉得他比弗兰妮小,弗兰妮也向来当他是小毛头。“你应该说,他们还没上床打炮!”弗兰妮说。

“他们还没有灵肉合一。”有次莉莉这么说。虽然除了蛋蛋她比我们几个都小,莉莉却总是摆出大姐姐的模样,令弗兰妮非常头疼。

“‘灵肉合一’?”弗兰妮说。我不记得弗兰妮那时几岁,不过蛋蛋还没大到可以参与以下的对话。“买熊以前,爸妈压根就没想过性这码事。”弗兰妮说,“全是熊让他们开的窍——它又色又低级,在树上蹭来蹭去,自己玩自己,连狗都想上。”

“它不过偶尔弄‘伤’只狗,”弗兰克厌恶地说,“它没想‘上’狗!”

“它想,”弗兰妮说,“你又不是没听过那故事。”

“爸的‘故事’。”接着莉莉厌恶地说。这种厌恶和弗兰克稍有不同:弗兰克厌恶的是弗兰妮,但莉莉厌恶的是父亲。

于是轮到我——夹在中间,最不偏不倚的一个——出来把真相搞清楚;或者说,尽可能搞清楚。我们一家子最爱听的故事就是父母的恋爱史:父亲如何买下熊,他们如何陷入爱河,然后飞快地一连生下弗兰克、弗兰妮和我;(“砰!砰!砰!”弗兰妮这么说。)才喘口气,又有了莉莉和蛋蛋。(“啵、咻!”弗兰妮说的。)这些我们从小听过、长大后彼此谈论的故事,总在我们无从参与、只能通过父母种种说法知悉的那几年打转。他们当时的形象在我心中是如此鲜明,甚至超过我记忆所及的岁月。当然,我亲身经历的是大起大落的年头,所以观点也跟着飘忽不定;而对熊与父母相恋的那个传奇夏季,我的观点就多少能一致些。

如果父亲的故事哪里出了差错——和从前的说法矛盾,或者略过我们爱听的部分——我们就会像群凶巴巴的小鸟朝他叫个没完。

“你要不是这回骗人,就是上回说谎。”嘴上最不饶人的弗兰妮说。但父亲总是无辜地摇着头。

“要知道,”他说,“你们想象出来的,当然好过我的记忆。”

“叫妈来。”弗兰妮会发号施令,把我赶下沙发。有时弗兰克会从怀里把莉莉放下,低声说:“去找妈咪。”一旦父亲有捏造故事的嫌疑,母亲就成了随传随到的证人。

“不然就是你故意把有颜色的部分略掉。”弗兰妮兴师问罪,“因为莉莉和蛋蛋不够大,不能听那些搞七拈三的事情。”

“没什么搞七拈三的。”母亲会说,“那时没现在这么开放。女孩儿家如果在外头跟人过夜,连同辈都会说她自甘下贱,或者更难听的,从此就没人会理她。就像我们说‘物以类聚’、‘近墨者黑’。”不管弗兰妮是八岁、十岁、十五岁或二十五岁,听了这话总是眼珠一溜,用手肘顶我,或者搔我痒。如果我回搔她,她就会尖叫:“变态!调戏自己的姐姐!”弗兰克呢,无论他是九岁、十一岁、二十一岁或四十一岁,向来厌恶弗兰妮种种跟性有关的言行,他会马上对父亲说:“别管这些了。讲讲那部摩托车怎样?”

“不,继续谈性吧!”莉莉会一本正经地告诉母亲,弗兰妮则用舌头舔我的耳朵,在我颈边发出啵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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