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寻找(5

四个小时之后,我静静地离开了。

那时我一直希望我们的告别会是促成谅解的重要契机,这种想法一直在我心底埋藏着,因为我们之间的种种必然会消逝。我祈盼着神灵会在这一切结束之前显现——那样我们便可以成为彼此最后、最好的导师。但与之相反,大卫坐在床边,我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他内心的挣扎,那充斥着自我怀疑与自我嘲讽的对话——全部都是“我本应该”。即使他就在身边,我也无法再向他直接询问什么,尤其在这即将到来的尽头,那无异于垂死挣扎。于是我迎来了另一个痛苦的结局。

你不会知道究竟谁会成为你生命中最伟大的导师。回顾往事,我所学到的有关告别的最重要的一课源自于一位六岁小女孩。

一只被幽默地误称为“布鲁特斯”的黄色拉布拉多,因骨盆两处破裂而被带进医院,那条狗被那一辆沃尔沃撞到了。狗儿的家人是个可爱的单身母亲和她年轻的女儿,小女孩名叫萨曼莎。我向她们提出我的建议,也许我可以修复这两处破裂,但有可能留下严重的术后神经损伤。我也告诉了那位母亲,从外科手术的费用、狗的年龄以及可能不会完全康复的手术预期,可以考虑选择安乐死。

那位母亲告诉我,萨曼莎目睹了这场几乎使狗儿丧命的事故,她丈夫早在两年前的逝世也是由于与汽车的正面撞击。

“如果可以将萨曼莎对于布鲁特斯的最后记忆换成另一幕,”她告诉我说,“那我愿意尝试。”

手术的外部整形进展得还算顺利。萨曼莎和她的妈妈每天至少花上几个小时来医院看望布鲁特斯。我无法准确地判断出布鲁特斯被探望时的感觉,但任何人看到萨曼莎将小狗的头抬起来放在膝盖中间时都会明白,狗儿对她们探望并非不知感激,那种探望也并非对它不重要。如果有人对此持否定态度,那疑惑是出于他的残忍,或者愚蠢。

不幸的是,我最初对神经损伤的预测完全正确,布鲁特斯再也无法控制它的两条后腿。实际上,远不止于此,它甚至不能自己排泄。这就意味着每隔三小时就要有人用导尿管将它的膀胱排空,每24 小时要让他服用一次灌肠剂。对于一只一直独立生活的大狗来说,无法自主排泄只能算作一种耻辱。你可以从它沮丧的目光中感觉到这一切。从此,它再没有竖起过耳朵,最终,它开始拒绝进食,拒绝饮水。

手术后第15 天,布鲁特斯彻底停止了摄取食物。第16 天,停止饮水。

当萨曼莎和她的妈妈在手术后第17 天来看望布鲁特斯时,她们一同待在等候室里,我和这位母亲来到一间无人的体检室讨论应当做出何种选择。

“是的,我可以通过静脉输液让他活着,”我回答这位母亲的问题,“但你应该问一问自己,这样做会有怎样的结局。”

母亲开始哭泣,“这与布鲁特斯没有太大关系,我只是无法再告诉萨曼莎她又将失去另一个挚爱,她已经经历过了……”

我们的谈话被敲门声打断了,是萨曼莎。她的眼睛湿湿的,但嗓音很清澈,“我想是布鲁特斯自己想要离开,”她说,“它若离开,会去天堂,在那里它可以再次奔跑……”萨曼莎扭转脚跟离开了,留下我们面面相觑。

萨曼莎的妈妈决定不让她看见甚至不让她了解安乐死的处理方式。在我结束了布鲁特斯的生命之后,当天的晚些时候,我们为萨曼莎写下了应该告诉她的事实。在她们离开之前,小女孩拥抱了一下她的狗儿,就像她已经知道那已经是最后一次。

几个小时后,萨曼莎接听了我的电话,我告诉她,“天使来了,她已经把布鲁特斯带到了天堂。”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当再次有声音时,她的嗓音开始变得有些颤抖,“它可以在天堂里奔跑了,对吗?”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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