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

[乔家院子——一个极具民族传统建筑风格的民居小院。全剧从八十年代初到整个九十年代的故事就在这儿发生。随着时间推移,远景需不断呈现具有时代特征的新建筑群。而由一面矮砖墙半遮半掩在小院角落的一个下水道疏导井,却多年未变……

[月色融融,烛光闪闪。

[一群年轻人围着烛光翩翩起舞。同学们在祝贺乔雪梅十九岁生日,同时也在祝贺她考上了重点大学。

[合唱:

唱起来,跳起来,

这是我们的大舞台。

贺你高考放异彩,

祝你生日乐开怀。

把烦恼抛到云霄外,

让人生永远火起来。

[篝火熊熊燃起。温欣大胆地将红玫瑰捧给乔雪梅。

[正当舞会高潮迭起时,画外传来姨妈的报丧声:“雪梅,你妈她……她出车祸了!”

[乔雪梅锐叫一声“妈——”,手中红玫瑰落地,众大惊。

[篝火渐渐熄灭。

[一声凄楚的伴唱飘至:

堵实了,堵实了,

下水的管道堵实了……

[伴唱中呈现出许师傅在院落一角捅下水道的劳作身影。

[暗转。

[数日后。

[乔雪梅、芳芳、婷婷、豆豆紧紧偎依着姨妈和坐在轮椅上的父亲抽泣。

姨妈 (唱)天灾人祸难阻挡,

孩子们莫要太悲伤。

雪梅呀,你爸身残需赡养,

弟妹年小需衬帮。

姨妈来回细思量,

风雨中只怕你得做头羊。

(白)雪梅,你妈单位上的领导,考虑到家里的实际情况,决定破格让你去顶替。

乔雪梅 不,姨妈,我要上大学!我要上大学!(哭着向房内跑去)[芳芳、豆豆跟下。

[婷婷慢慢凑到父亲跟前。

父亲 雪梅不能耽误呀,她考上大学容易吗?她妈苦苦奔波也正是为了让孩子们都有出息呀!

姨妈 这些我都反复想过,可面对这个摊子,她做老大的能走吗?

父亲 老大?雪梅……才十九哇!

姨妈 可她毕竟是老大呀!

父亲 唉!看来这个家……恐怕从此……也就该散了。(抚摸着婷婷)她姨妈,我知道你家上有老下有小,不缺儿也不少女的,可看在这娃的分上,就请你无论如何把她收养了吧!你知道,我是跟婷婷她爸一块儿在工地上出的事,咱乔家既然把娃从六七岁拉扯到十几岁,再供养几年,也就能自立了,咱不能……

[婷婷哭着跑下。

父亲 豆豆我想寄养到乡下亲戚那儿去,芳芳大些,就让她先守着这个家,等满十八了,再去把她妈那份工作顶替了也就是了。

姨妈 那你呢?

父亲 我么……把她妈害了这几年,再不能害娃们了。这脓包迟早都是一挤,迟挤不如早挤了摆脱、省心……

姨妈 大姐夫,你咋能说这样的话?

父亲 该结束了,再不敢耽误娃们了,再不能耽误娃们了哇……

[乔雪梅从房内跑出。

乔雪梅 爸!(跪倒在父亲轮椅前哭泣)

[芳芳腰系做饭围裙和婷婷、豆豆从房内走出。

芳芳 (搀扶乔雪梅唱)

大姐莫着急,

上学仍按期。

家中由我来料理,

纵然是筷子能挑旗。

婷婷 (唱)我卖冰棍换盐米,

豆豆 (唱)我卖雪糕添寒衣。

婷婷 (唱)给爸擦洗我接替,

豆豆 (唱)送爸看病我搬移。

姐弟仨 (唱)大姐你就放心去,

咱保证共患难相偎相依。

乔雪梅 (深受感动地唱)

小弟妹一个个深明大义,

猛然间都成熟难分高低。

做大姐怎能够只顾自己,

十字口人生路选择迟疑。

若不去,校门也许从此闭,

若不去,航船也许从此迷。

若是去,爸爸身残谁体恤,

若是去,弟妹年小谁怜惜。

无情的遭遇难回避,

面对苦痛先解疾。

大学深造暂放弃,

先下活这盘缺车少马的棋。

(白)爸,姨妈,这大学……我不去了。

父亲 啊,你说啥?

乔雪梅 大学……我不去了!

父亲 (狠狠拍着轮椅扶手)不行!无论如何,这大学你得给我去上。

乔雪梅 爸,家里现在这个样子,我就是去了也学不好。等芳芳长大了,我再找机会去学。爸,你就把我妈的那串钥匙交给我吧,相信我会管好这个家的!

父亲 雪梅……

姐弟仨 大姐……

乔雪梅 爸!

[乔父看着雪梅果敢坚毅的表情,极度无奈地将钥匙交到了雪梅手中。激越的伴唱声起:

含泪送走顶梁柱,

含笑迎来一挑夫。

千头万绪理有主,

太阳还从东边出。

[伴唱中,乔雪梅解下芳芳腰上的围裙慢慢系上。姨妈和弟妹仨推父亲下。

[温欣上。

温欣 雪梅,今晚六点四十分的火车,看,票我都给咱买好了。

[乔雪梅无言地低下头。

温欣 你咋了?

乔雪梅 我……不去了。

温欣 啥,不去了?是晚点去吗?

乔雪梅 不,去不成了。

温欣 哎呀雪梅……

乔雪梅 (急忙挡住温欣的嘴)求你别劝我,这阵儿我需要鼓励,需要支持!

温欣 雪梅!

(唱)你怎能轻易做决断,

把美好的前程抛一边。

十年心血白浇灌,

剑未磨成先自残。

乔雪梅 (唱)家临祸事弦音乱,

身为长姐怎偷安。

明早送你去车站,

此一别……但愿不是天上与人间。

温欣 (唱)雪梅讲话太伤感,

同窗九年情意绵。

临行打开窗两扇,

你永远是我梦中的玫瑰红欲燃。

乔雪梅 (唱)窗里明月窗外见,

烤上你心中火一团。

窗外的花影更凌乱,

期待着折花的月夜梦莫残。

温欣 雪梅,我……(无奈地)我理解你……无论怎样,我都永远永远爱着你!(紧紧抓住乔雪梅的手)

[宫小花与众同学上。

宫小花 呀,咱们来的不是时候。(不无醋意地)你俩同上一所大学,看该有多少拉手的时候,一个是校花,一个是白马王子,真让我们望尘莫及呀。

温欣 小花,雪梅她……不去了。

宫小花 啥,开国际玩笑哩,牌子这么亮的大学不去,莫非你还想到月球上镀金去?

温欣 她真的不去了。

宫小花 雪梅呀,你咋给咱耍这冷彩哩?

乔雪梅 我家的情况你们都知道,我是老大,我……

宫小花 老大咋?将来还不都得各走各的路,各奔各的前程?雪梅呀,这事可不敢一时心血来潮……

乔雪梅 不,不,弟妹们都太小,再说我爸……

女同学 (掏出一个红纸包)雪梅,这是同学们为了支持你上大学凑的三百块钱,你还是去吧!

乔雪梅 不,不,我不能要,谢谢同学们的好意,我……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温欣 雪梅,拿上吧,这是大家的一片心意嘛。

乔雪梅 不……不……

女同学 雪梅,即使不去,这钱家里也是急需的呀!

同学们 拿上吧!拿上吧!

乔雪梅 (极其难为情地接过钱)谢谢同学们!

众同学 (议论)唉,也真是的,遇上这么个灾难,撂下这一摊子,咋走呀!可真难为雪梅了。

宫小花 只是把这么好个名牌大学不上,太可惜了,可怜咱才考了个不入流的,要是能换一换该多好哇!

[许师傅突然从下水道里冒了出来。

宫小花 呀,咋还有个打“地道战”的?

许师傅 对不起,味道不好闻。

宫小花 就是的,一股蒜苔味。(掩鼻)温欣,咱们都走吧,雪梅家里还乱着哩,就让人家好好收拾收拾。看,明天的火车票我都给咱买好了。

温欣 我已经买过了。

宫小花 硬座吗?卧铺?

温欣 咱个穷学生还坐啥卧铺哩。

宫小花 哎呀呀,快退了快退了,这是我爸写条子让人弄来的两张卧铺票……(自觉失口)本来我是准备和雪梅坐的,现在倒让他拾个便宜。

温欣 我还是坐我的硬座。

宫小花 咋,怕花钱?

温欣 不,不是这个意思。

宫小花 多余的我给你掏过了。(硬将票塞进温欣手中)

[乔雪梅突感一阵不安,眼巴巴地望着温欣。

许师傅 哎呀,堵得实实的了!

[幕后男声独唱飘至:

堵实了,堵实了,

下水的管道堵实了……

[许师傅艰难地捅着下水道。

[暗转。

[四年后。

[许师傅仍在捅下水道。

[姨妈提着一个生日蛋糕上。

姨妈 小许师傅,又在捅哩,咋三天两头地堵?

许师傅 人越来越多,管子太细,再加上管道布局又不合理,能不堵吗?今天谁过生日?

姨妈 是雪梅。过去她妈老张罗哩。

许师傅 你这个当姨妈的也真够费心了,四年了,三天两头的来看他们。

姨妈 我倒没费啥心,这几年可苦了雪梅了。哎,人呢?

许师傅 雪梅买菜去了,乔大伯在屋里打盹呢……

[姨妈向房内走去。

[许师傅钻进下水道。

[芳芳心事重重地上。

姨妈 芳芳。

芳芳 姨妈。

姨妈 我娃咋了?

芳芳 没咋……

姨妈 没咋……咋蔫不出溜的?芳芳,有啥心事还不能给姨妈说?

芳芳 姨妈,没有啥……

姨妈 芳芳到底大了,心思还这么深的,你不说姨妈也就不问了。

哎,你大姐今天把生日一过,可就二十三了,温欣大学也毕业了,搞不好他们的婚事很快就会有眉目,大姐一走,家里这一摊子可就撂给我娃你了噢。

芳芳 (终于憋不住地)姨妈!

(唱)我明白肩上这责任,

也知道大姐该嫁人。

只是有把穿心刃,

左拦右挡扎透心。

姨妈 (白)啥事吗,还包得这严的?

芳芳 (唱)温州裁缝姜小敏……

姨妈 (白)啥,开裁缝铺?你看你这娃……

芳芳 (唱)他胸有大志人超群。

办厂意欲闯深圳,

非带走这片西部的云。

姨妈 好娃呀,你叫姨妈咋说你嘛!咱且不说人家裁缝高低贵贱,就说你大姐连大学都没上,顶替你妈当工人,一月挣三十八块五,辛辛苦苦把这个家撑持了四年,熬也该熬到“解放区”了吧?没想到你咋斜插出这一杠子。哎,我看你咋对你大姐张口呀!

芳芳 姨妈……

[芳芳哭着向房内跑去。

[姨妈追进。

[已经变得有一种家庭妇女感的乔雪梅,一手拿着一个小弹簧秤,一手提着一篮菜上。

乔雪梅 (唱)黄瓜长,豆角扁,

冬瓜茄子两头圆。

清早去买价难砍,

过了中午半价端。

南边菜市人和善,

斤斤秤杆翘上天。

北边肉市人凶悍,

半斤就短一两三。

那刀光还扑闪闪,

那人的眼光绿如蓝。

(白)哎哟妈呀,吓死人了!

[许师傅从下水道里冒出。

许师傅 咋了?

雪梅 那个卖猪肉的,凶得就跟卖人肉的一样,出气都一股血腥味儿。

许师傅 嘿嘿,卖肉的都这神气,一提砍刀眼珠子就发红,职业病嘛。

[乔雪梅把菜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掏出一把揉皱的钱,用小计算器算起账来。

乔雪梅 (嘴里念念有词地)黄瓜一角八,豆角两角二,葱一角四,肉六角半,给婷婷买高考复习资料五块六……哎哟,这钱咋不对呀?

许师傅 差多少?

乔雪梅 (又算一遍)整整差一块呢。

许师傅 (停下手中的活)再看看。

[乔雪梅将身上所有口袋都翻出来,仍不见那一块钱。

乔雪梅 八成是刚才和那个卖肉的拌嘴时把账搞混了,我找他去。

许师傅 这阵儿他还能认账吗?

乔雪梅 不认,不认咱工商所见!(欲走)

[西服革履的温欣拿着一束红玫瑰上。

[乔雪梅、温欣相互几乎不敢相认地良久凝视。

[幕后伴唱:

还是这个院落,

还是这个门。

咋不像那个身影,

咋不像那个人。

乔雪梅 温欣,你……你回来了!

温欣 雪梅,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嘛!

乔雪梅 我的生日……

温欣 对,你的生日。

乔雪梅 看我把日子都过糊涂了。你不是来信说要到特区看看吗?

温欣 已经去过了。

乔雪梅 怎么样,听说那边发展很快呀?

温欣 (激情澎湃地)对,发展得很快发展得很快呀!可一回到咱这儿,就觉得憋闷得让人透不过气呀!

乔雪梅 不至于吧,我咋觉得一切都好好的呢。哎,深圳的菜得是贵得很?

温欣 不知道。

乔雪梅 听说一碗面就八块?

温欣 (随话答话地)噢。

乔雪梅 听说煤也贵得要命?

温欣 噢。

乔雪梅 猪肉啥价钱?

温欣 雪梅,咱能不能说点别的。

乔雪梅 噢,咱说点别的。哎,北京人是不是爱储藏大白菜?

温欣 雪梅,你咋……

乔雪梅 我咋了?

温欣 没……没咋。

二人 (重唱)年年今天都见面,

一年比一年相认难。

年年今天都相伴,

一次比一次少波澜。

乔雪梅 (唱)忽然想起事一件,

买菜咋能丢一元。

若不趁早去清算,

时过境迁难讨还。

(对温欣唱)

我去菜市转一转,

温欣 (唱)只想和你多交谈。

乔雪梅 (唱)去去就回时间短。

温欣 (白)雪梅,我吃过饭了,你要客气我可就走了。

乔雪梅 别别……

(唱)眼看就要坐失四斤茄子钱。

[许师傅从下水道探出头。

许师傅 (唱)雪梅丢钱神分散,

心乱咋拨相思弦。

交谈话中无火焰,

得设法让她把心安。

[许师傅不经意地将一元钱丢在乔雪梅身边,等乔雪梅发现后,才隐进下水道。

乔雪梅 哎哟,找到了。

温欣 啥东西?

乔雪梅 菜钱!菜钱……(拾钱)

[温欣更加惊异地看着乔雪梅。

[打扮入时俏丽的宫小花上。

宫小花 看我猜的咋样,我就知道你一回来准往这儿钻。

乔雪梅 小花。

宫小花 (突然惊诧地)哎呀,这还是雪梅吗?这还是咱们的校花吗?咋变成这样了?生活的腐蚀性真大呀,要不是在你家碰见,放在别处我一准认不出来,咋搞的,看上去像过了三十的样子。完了完了,岁月把一个美女彻底致残了。

[许师傅突然从下水道里冒出来。

许师傅 朝过圣的驴回来还是驴哟。(嘟哝完用竹片子捅着下水道)

宫小花 你咕叨啥?

许师傅 我在背谚语哩。

宫小花 你还在这儿捅呢?(突然捂住鼻子)嘘,还是一股蒜薹味。

许师傅 废话,下水道里能冒出香槟来。

宫小花 哎,我咋发现这一城的人说话都噌噌的,是不是和这西部的恶劣气候有关。

许师傅 你好像不是在这儿长大的?

宫小花 哎,你怎么说话的?谁倒跟你招嘴了?

许师傅 我跟下水道说话哩,谁倒跟你招嘴了。

[宫小花、许师傅处于对峙状。

乔雪梅 好了好了,咱进屋坐吧。

宫小花 真是撞见鬼了,都啥素质么,这儿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温欣,你还犹豫啥呢?今年分回来的大学生好多都南下了,你还呆在这儿干什么?谁倒稀罕你的赤诚、你的热情!走吧,飞机票我都给咱定下了,咱们也来个孔雀东南飞吧!

乔雪梅 (突然觉得要失去什么似的)温欣,你……飞吗?

温欣 我……我们都想去……闯闯……

乔雪梅 (似乎看出了什么似的)也好,去闯闯也好。

温欣 我真希望你也能和我们一块出去走走看看,人活着毕竟得实现自己的价值呀。

乔雪梅 难道我……没有价值了吗?

温欣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曾经那么有理想……抱负,可现在……

宫小花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嘛,啊!

乔雪梅 我明白了,你们……走吧。

温欣 我想,我还会回来的。

乔雪梅 那是你的事。

温欣 雪梅……

乔雪梅 (压抑住痛楚地)你走吧!(看着温欣慢慢走出院门,下意识地大喊一声)温欣!

温欣 雪梅……

乔雪梅 (坚定地)走吧,走吧,你走!

[温欣无奈地下。宫小花暗喜,随下。

[乔雪梅望着温欣和宫小花远去的背影,突然抓起红玫瑰放声痛哭起来。

[婷婷上。

婷婷 大姐,你咋了?

乔雪梅 给大姐补习补习英语吧,大姐快荒废完了。(哭)

婷婷 大姐,你不要哭,等我高中一毕业,就回来接替你,我相信你会赶上他们的。

[芳芳和姨妈从房内出。

芳芳 大姐,你怎么了?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处,我……我哪儿也不去了……

乔雪梅 (不解地)你……要去哪里?

姨妈 快给你大姐说。

芳芳 姨妈已经跟我说好了,从现在起家里这付担子,就由我来挑。(抓起菜篮子)

乔雪梅 (更加疑惑地)你……你要到哪儿去?

姨妈 是这样的,芳芳这几年在外面谈了个对象,是开裁缝铺的,最近赶风潮也想往深圳跑,死活闹着要跟芳芳结婚,还要把她带走。

乔雪梅 (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一把抓住芳芳)他……人可靠吗?

芳芳 (点头)嗯。

乔雪梅 爱你吗?

芳芳 (点头)嗯。

乔雪梅 感情深不深?

芳芳 (含泪点头)嗯。

乔雪梅 (加重语气地)深不深?

芳芳 (坚定地点头)嗯。

乔雪梅 那……那你就去吧!(痛苦地抢过菜篮子,将芳芳推向一边)

芳芳 大姐……

乔雪梅 千万……千万……不要错过了爱的机会呀!(哭)

芳芳 大姐……(与婷婷一起紧紧抱住乔雪梅)

[伴唱声中现出许师傅捅下水道的身影:

堵实了,堵实了,

下水的管道堵实了。

今天掏,明天掏,

掏通了它又堵上了。

[暗转。

[一年后。

[坐在轮椅上的父亲,戴着随身听,手上击着节拍,嘴里唱着秦腔“呼喊一声绑帐外——”。

[豆豆拿着一串葡萄从房内出,见父亲,急忙把葡萄藏到身后,蹑手蹑脚往外溜。

父亲 豆豆,哪儿去?

豆豆 我出去一下。

父亲 家里那个石狮子你咋还没搬回来?

豆豆 都啥年代了,要那东西有啥用么?

父亲 这老房子传了一两百年了,啥都好好的,到你手上就啥都没用了,听说你拿石狮子换了个啥子魔方,你个败家子,赶快给我换回来,要不换看我不卸了你的腿。

豆豆 (嘟哝地)烂破狮子,晚上我扛回来就是了。

父亲 你见天慌慌张张往外跑,得是魂掉了?

豆豆 屋里闷得很么。

父亲 闷得很?你手里拿的啥?给谁呢?转过来。(见豆豆转过身亮出手中的葡萄)你大姐那样批评你,你还装啥蒜哩?娃呀,你还是个学生,明年才高中毕业,现在就卷在这号事里边,将来咋得了哇!

豆豆 我……

父亲 说,到啥程度了?

豆豆 没……没到啥程度。

父亲 没到啥程度,学习能从班上第五名一下子退到四十七名?你还偷你大姐的钱,出去跟伢娃吃哩喝哩,你狗日的不知道家里日子的难处啊!你真对不起你大姐为你们付出的那份心血呀!

豆豆 爸!(唱)

我也想从热水锅往出跨,

我也想从沼泽地往出拔。

只是双腿不听话,

越拔双脚越下滑。

把她想成一个恶霸,

可她嫩得像根豆芽。

把她想成凶神恶煞,

可她靓得像朵莲花。

几番断电电流大,

换了保险跳了闸。

父亲 咋来的你这号货嘛!娃呀,这电流再大,也得想法关闸呀!

豆豆 关么,我这不是天天都关着哩,可……可关得太猛,人受不了,得有个过程么。

父亲 (无可奈何地)过你娘的脚,滚,滚!冤孽,真是冤孽哟!

[豆豆提着葡萄溜下。

[许师傅提着几页老式瓦,拿着镶好的照片和劳作工具上。

许师傅 乔大伯,你让我帮忙放的全家福照片放好了。

父亲 哎呀谢谢!(接照片看)好!好!咋,下水道又坏了?

许师傅 可不,刚修通半个月又堵上了。

父亲 咋还要用瓦?

许师傅 雨季马上要来了,我看你家有点漏,得修一修。

父亲 咱家的事,可没让你少操心!哪来的这老式瓦?

许师傅 我在前边淘井时淘下的,这一片哪,地下随便一刨都是老砖老瓦。

父亲 古城么!

[乔雪梅一手提着菜篮,一手拿着录取通知书跑上。

乔雪梅 爸,爸!

父亲 啥事,看把我娃高兴的?

乔雪梅 我参加成人高考,考上了!

许师傅 考上了?

乔雪梅 嗯。

父亲 也是大学?

乔雪梅 专科进修,给大专文凭。

父亲 好,不管咋,我娃的大学梦……总算能圆了。

乔雪梅 只是婷婷学习也蛮不错的,今年高考要是能考上,我就暂时不去了。

父亲 那咋行,总不能老把你耽误着呀!

乔雪梅 我跟婷婷说过,只要她能考上重点,就咋都要让她去,咱家也得保重点么。

父亲 都是重点,那你呢?唉!

[许师傅慢慢向房后走去。

乔雪梅 芳芳来信了。

父亲 都说了些啥?

乔雪梅 问你老人家好呢!另外,他们在深圳一直打不开局面,说是想去海南闯闯,我给她寄了点钱。

父亲 可家里……

乔雪梅 家里再难总比外面强么。爸,我给单位招待所洗床单,今天一回领了五十多块呢。

父亲 娃呀,看看你这双手哇……(颤抖地抚摩)

[姨妈提着生日蛋糕上。

姨妈 雪梅!

乔雪梅 姨妈!

姨妈 你……你该没有忘记今天的日子吧?

乔雪梅 今天……

姨妈 你满二十四了。

乔雪梅 今天有人来过没有?

[父亲和姨妈都摇摇头。

[乔雪梅木然呆坐。

[突然传来敲门声:“乔雪梅,收信!”

[乔雪梅异常兴奋地奔向门口。父亲、姨妈默默向房内走去。

[一封硕大的信推移上,温欣从信封内走出。

温欣 (唱)雪梅,你好!

乔雪梅 (唱)温欣,你好!

温欣 (唱)去年一别,

乔雪梅 (唱)书信稀少。

温欣 (唱)今逢生辰,

乔雪梅 (唱)犹见天骄。

温欣 (唱)天涯搏击,山呼海啸。

乔雪梅 (唱)男儿志高,踏浪弄潮。

温欣 (唱)把握时机,宝剑出鞘。

乔雪梅 (唱)梦中腾飞,梦醒难翱。

温欣 (唱)天地苍茫,南北浩渺。

乔雪梅 (唱)日月穿梭,相见路遥。

温欣 (唱)我已完婚,抱愧相告。

道声珍重,前路扶摇。

乔雪梅 (唱)好一个抱愧相告,

好一个前路扶摇。

我早知此情已虚缈,

也早听苦雨打芭蕉。

悲剧收场无雷暴,

只是谢幕难弯腰。

非是温欣人格小。

相形见绌分低高。

不能再做笼中鸟,

我该展翅出卧巢。

[婷婷拿着录取通知书左右为难地上。

婷婷 大姐,你咋了?

乔雪梅 (下意识地)温欣来信了。

婷婷 信上说了些啥?

乔雪梅 (异常平静地)他说他结婚了。其实,大姐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的。

婷婷 都是我们耽误了你,要不然……大姐,你参加成人高考?

乔雪梅 (慢慢掏出通知书)你看,大姐又考上了。

婷婷 又考上了?好,那你就上学去吧!

乔雪梅 婷婷,你呢?

婷婷 我……啊,没……没考上。

乔雪梅 你说什么?你平时学习成绩那么好,是不是在……

婷婷 真的,真的。(急忙掩藏通知书)大姐,你去吧,家里就由我来接管。

乔雪梅 婷婷,你手上拿的什么?

婷婷 没有什么。

乔雪梅 拿出来,让大姐看看。

婷婷 没有什么。(欲进房)

乔雪梅 (厉声地)婷婷!

婷婷 (突然止步,终于掩饰不住地)大姐!

(唱)都怪我太自私不甘沉坠,

背地里下苦功伴月盈亏。

本只为试学业证明无愧,

谁料想登榜首一举夺魁。(掏出录取通知书)

考上北大同窗醉,

真诚对姐吐心扉。

乔家无私把我养,

我要为乔家报春晖。

(欲撕通知书)

乔雪梅 婷婷……(抢过通知书)

(唱)手捧捷报心滴泪,

悲喜交加风挟雷。

热泪为妹淌似水,

悲泪为我如雨挥。

要苦就苦我一个,

不能让她再作陪。

婷婷 (唱)孔融让梨谷同穗,

我非乔家枝头梅。

渴饮你家千滴水,

理当涌泉来报回。

乔雪梅 (唱)你虽不是亲妹妹,

情同手足月同辉。

只要你能上正轨,

大姐含笑做路碑。

婷婷 大姐——!(扑跪在乔雪梅脚下)

[许师傅捅下水道声。

[幕后伴唱起:

堵实了,堵实了,

下水的管道堵实了。

今天掏,明天掏,

掏通了它又堵上了。

[暗转。

[两年后。

[许师傅仍在捅着下水道。

[姨妈提着生日蛋糕上。

许师傅 我就估摸着你快来了。

姨妈 你咋能估摸到?

许师傅 鸟在林子里呆得久了,还能不知啥藤藤啥时结籽,啥蔓蔓啥时开花?

姨妈 小许师傅,咱们认识这么多年,还真不知道你的底细呢。结婚了吗?

许师傅 你给我介绍过吗?

姨妈 咋非得我给你介绍?

许师傅 我看你不是常给雪梅介绍嘛。

姨妈 那是没有办法了,你以为我是干这个的。小许师傅,能不能帮我看张照片?

许师傅 谁的照片?

姨妈 给雪梅又瞅了一个。

许师傅 (冷淡地)那你还是让雪梅自己看吧。

姨妈 你先帮忙参谋参谋嘛。

许师傅 对不起,我这眼睛不好使。

姨妈 咋了?

许师傅 害红眼哩。(钻进下水道)

[乔雪梅推着父亲上。

父亲 哟,她姨妈来了,你看娃硬把我推到东大街转了一圈儿,又是给我买衬衣,又是给我买磁疗垫,冤枉钱花了一大堆。

姨妈 看你说的,她不孝顺你可再孝顺谁呀!雪梅,你大概又忘了今天的日子吧?

乔雪梅 (看了看蛋糕)姨妈,我不是说了,以后不再过生日了嘛。

姨妈 你不过生日这生日可要过你呀!你已经满二十六了,该是考虑终身大事的时候了。姨妈又给你物色了一个,你就先看看照片吧。(掏出照片)

乔雪梅 姨妈……

姨妈 这个人虽说是看大门的,可毕竟在宾馆门口。文化程度要说略显低了点,可娃还年轻,能学么,高尔基不是也才念了个小学嘛。(见雪梅很冷淡)大姐夫你看呢?

父亲 那还要看雪梅哩。

姨妈 雪梅……

乔雪梅 难道……难道非要出嫁吗?

姨妈 娃咋说这话呢?你还能老在这个家里?芳芳在海南已经扎住脚了,婷婷在大学也学得显山露水的。虽说豆豆学习差了点,可不管咋早早就把媳妇号下了,如果元旦真的能娶回来,雪梅呀,你爸有了指望,你还不出嫁……可再等到啥时候哇?

乔雪梅 姨妈,等四弟把媳妇娶回来,我还是想去进修。

姨妈 革命生产两不误嘛,你没看人家有了娃的,还不是照样去进修。这事再拖不得了。

乔雪梅 (无奈地)那就嫁吧!(强忍着泪水向房内跑去)

[许师傅突然从下水道里钻了出来,直愣愣看着乔雪梅消失的背影。

父亲 她姨妈,看来娃……不是太满意呀!

姨妈 可咱这条件……能高攀谁吗?

[豆豆提着一个酒瓶子烂醉如泥地上。

豆豆 (唱)她是一个恶霸,

不是一根豆芽。

她是凶神恶煞,

不是一朵莲花。

洪水来了猛兽下,

吞了豆芽啃莲花。

太阳黑得像片瓦,

末日来了天要塌。(醉倒在院中)

许师傅 豆豆!(急忙上前搀扶)

父亲 狗东西咋醉成这样了。

豆豆 (醉语)豆芽走了……叫洪水卷走了……

姨妈 豆芽是谁呀?

父亲 八成说的是倩倩。

豆豆 对,豆芽是……倩倩,倩倩……就是豆芽……叫洪水猛兽吞了。

姨妈 洪水猛兽又是谁呀?

豆豆 一……一个倒彩电的南蛮子。

许师傅 啥时候走的?

豆豆 今……今早……坐飞机……

父亲 你倒是起了个早哟!

姨妈 你咋知道的?

豆豆 信……豆芽……留的信,豆芽说……全当她死了,可……豆芽没死呀……(泪流满面)

[乔雪梅闻声从房内出。

乔雪梅 豆豆咋了?

姨妈 叫人家给涮了。

乔雪梅 (一把抱住豆豆)弟弟,心里难过你就放声哭出来吧,哭出来就会好受些,大姐爱你,一家人都爱你呀!

豆豆 给我一杆枪吧!(见众人惊)我……我要当兵,我要上前线,我不想活了……

[许师傅背起豆豆,豆豆在许师傅背上乱踢乱喊。

[乔雪梅和姨妈帮许师傅把豆豆背进房内。

[父亲狠狠捶着自己的头转着轮椅下。

[已明显成熟老练的温欣拿着一束鲜花上。

温欣 (唱)大潮卷起离人泪,

南海搏击显作为。

西部铺下通天轨,

一腔热血又奔回。

丽日当顶心抱愧,

故路旧巷访雪梅。

[乔雪梅从房内出。

温欣 (有些不敢相认地)雪梅……

乔雪梅 你……你是不是把路走岔了?

温欣 我……(深深鞠躬,久久不愿直起)

乔雪梅(过意不去地)……坐吧,请坐!

[温欣慢慢坐到石凳上,静静凝视着乔雪梅。

乔雪梅 请你不要这样看我好不好?

温欣 雪梅……真……真对不起!

乔雪梅 没有啥对得起对不起的。

温欣 雪梅,我……

乔雪梅 请你啥都不要说了,咱们就这样静静坐一坐,你就走吧。

温欣 雪梅……我……

乔雪梅 我需要安静,真的,我需要安静。

[许师傅从房内出,见状,静静走到下水道前,慢慢隐下。

温欣 (不自在地解开衣扣)这天可真热呀!

乔雪梅 是有些热。

温欣 怕有三十七八度吧。

乔雪梅 可能有。

温欣 雪梅……我又回来了。中西部经济已经开始腾飞,市上去南方挖科技和经营管理方面的人才,我被挖回来了。雪梅,你……你好吗?

乔雪梅 我……好!

温欣 可我听说你还没有……命运对你真是太残酷了,你本来是可以很好地实现个人价值的,竟然就这样……

[穿戴得珠光宝气的宫小花上。

宫小花 看我猜得准不准,我一想你就上这儿来了,看雪梅就是看雪梅嘛,非要说出去转转,害怕我吃醋是不是?(见雪梅的容颜,突然惊诧起来)哎呀雪梅,你……你真该去做个“拉皮儿”了。

温欣 小花你……

宫小花 我说的不是吗?你看看雪梅眼角的鱼尾纹,抬头纹,还有眼袋……(异常惊诧地)哎哟妈呀,咋还有白头发呢!

[许师傅从下水道里冒了出来。

许师傅 呸!今儿个咋这么臭呢!

宫小花 哟,你还在打“地道战”哩?就是臭,不过这臭味儿好像变了,没有蒜薹的冲劲了,是一股烂肉味儿,说明古城人民的生活水平已经得到了显著改善。不过与南方下水道的味道比起来,还差了点。

许师傅 南方下水道是什么味儿?

宫小花 一股死鱼烂虾味。不是说呢,南北现在差距确实不小。要不是俺老公一腔热血,连拖带拽,我还真不愿南雁北回呢。

许师傅 咋,混不下去了?

宫小花 恰恰相反,俺老公在那边搞了几座大型现代化立交桥设计,不仅撂倒了几个老教授,而且还破格提了高职,现在就连上报纸上电视,都是家常便饭了。

温欣 (制止地)小花你……

宫小花 这有啥不可以广告的嘛,你没看这次回来受的那个优待,又是市长请吃饭哩,又是分配专家楼哩,又是啥子第三梯队哩,哎哟,就好像回来个大熊猫似的。

乔雪梅 (有些坐立不安地)你……你们坐吧,我给你们泡茶去。

宫小花 有冰水吗?

乔雪梅 咱没有冰箱。

宫小花 哎呀雪梅呀,你咋把日子过得这么清苦的,都啥时候了还没个冰箱。不过我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们这一块儿马上就要拆迁改造了,你们可能很快就要住上欧式现代化大楼了,我老公是总设计。

乔雪梅 这一片民居都有一两百年历史了,怎么……要拆吗?

宫小花 这儿破破旧旧的了不拆还等到啥时候哇?

乔雪梅 我看外宾来,都怪羡慕这一片儿民居的。

宫小花 哎呀,那是老外在看咱的落后面呢。

乔雪梅 都欧式了……就先进了?

宫小花 哎呀雪梅,你看你这思想已经传统、保守到啥程度了,咋就一点都不思进取呢?莫非一生就准备这样交待了不成?

温欣 小花你……咋这样说雪梅呢?

宫小花 咋,我说的都是实话呀!你看雪梅现在把日子过成啥了?都快成老古董了。

许师傅 (自言自语地)唉,这下水道再捅咋还是个下水道嘛!

宫小花 你这话啥意思?

许师傅 我跟下水道说话哩谁倒跟你招嘴了。(跳进下水道内)

宫小花 你……

温欣 你……(无可奈何地)唉,走走走!(不无尴尬地推着宫小花下)

乔雪梅 (异常痛苦地唱)

一席话说得我人前低矮,

面对着成功者哑口难开。

难道说今生真的已交待,

怎屈服命运如此安排。

定要走出家门外——

[豆豆内喊:“大姐,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哇……”

乔雪梅 (唱)哭声让我停下来。

几多伤痛强遮盖,

心中血泪谁来揩。

难道说几次选择都失败,

难道说所作所为尽悲哀。

[豆豆内喊:“我要宰了他!”

乔雪梅 (唱)看四弟如此消沉若不睬,

只怕良木成朽材。

扶弱弟哪管价值在不在,

当大姐该有大胸怀。

[豆豆提着一个包从房内跑出。

乔雪梅 豆豆,你要到哪里去?

豆豆 我……我要南下!

乔雪梅 南下干啥?

豆豆 我……我要宰了他!

乔雪梅 你……你胡说些什么?

豆豆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继续向门外冲去)

乔雪梅 站住!你想当社会渣滓吗?

豆豆 (咬牙切齿地)就是当渣滓,我也要宰了他!

[乔雪梅阻拦不住,终于忍无可忍地狠狠抽了豆豆一耳光。

乔雪梅 你真让人痛心哪!我把一切都交给这个家了,可你……

豆豆 (如梦初醒地愣了一会儿,尔后“哇”地哭出声来)大姐,你打吧,你狠狠地打吧,你打着我会好受些……

乔雪梅 (紧紧抱住豆豆唱)

叫声四弟莫失态,

千般苦痛要掩埋。

纵然心灵受伤害,

做人的脊梁不能歪。

你是男子汉,

有泪别沾腮;

你是男子汉,

失意莫萦怀;

你是男子汉,

心胸要放开;

你是男子汉,

跌倒莫徘徊。

门牙打落咽肚海,

胳膊打折袖里揣。

人生不能自挫败,

(白)四弟,想当兵,你就当兵去吧!

豆豆 大姐,我们都走了,那你……

乔雪梅 (白)谁让我是老大呀!

(唱)擦干泪,挺胸怀,

堂堂正正站起来。

豆豆 大姐——!(姐弟紧紧相抱)

[幕后伴唱:

堵实了,堵实了,

下水的管道堵实了。

今天掏,明天掏,

掏通了它又堵上了。

[许师傅艰难捅下水道的身影。

[暗转。

[九十年代初。

[远处现代化建筑群正在包围着这片传统民居。

[父亲坐在崭新的轮椅上,手里把玩着电话子母机的子机。

[乔雪梅伏在石桌上写着什么。

乔雪梅 这下给芳芳豆豆打电话,可就方便多了。

父亲 方便了,可就是见婷婷越来越难了,咋一下考到英国留学去了。你说这么个可怜娃,竟然在咱乔家给活出息了!她亲亲的姊妹俩,咱家收养一个,成了材了,她舅家收养一个,嗨,给人家当了三陪了。

乔雪梅 爸,看把你骄傲的。

父亲 这娃呀,要不是你苦巴巴盯着、照看着,还不知要走到哪条道上哟。

乔雪梅 还是她自己肯努力。

父亲 没你这个好大姐,看她能努力到哪儿去。就说芳芳吧,要不是你把她放出去,她还能搞起什么服装厂,爸还能穿上芳芳牌衬衣?

乔雪梅 难怪你每次不让撕商标,原来是想在人前显摆哩!(给父亲做肩部按摩)

父亲 爸就是想显摆哩。最让爸没有想到的就是豆豆,把那个豆芽娃爱的呀,眼看就要弄出人命案哪,没想到你慢慢把他调治的……进部队还考上了军校,你说这……唉,就可惜亏了我雪梅哟!

乔雪梅 弟妹都出息成这样我还亏啥呢。

父亲 咱们这个家要不是你恐怕……

乔雪梅 为咱们这个家付出的人太多太多了!爸,我算了一下,这些年光社区和亲戚朋友帮助的钱物都过万了……

父亲 是呀,爸常想,下辈子爸应该变牛变马,挨家挨户给人家还人情债去。哎,咱们这一片儿是不是非拆不可?

乔雪梅 街道上已经在吹风了,爸,你再好好回忆一下,咱们这一片儿三百多户人家,过去都没出过名人啥的?

父亲 没有,这儿世世代代都是拉车的、跑堂的、织布的、盖房的,出过画匠、皮匠、铜匠、银匠,好像还出过一个啥子……国民党的情报处长,再没个大人物了,这恐怕和文物保护沾不上吧?娃呀,政府对咱家不薄,要是政府让搬,咱们恐怕还得带头搬哪!

乔雪梅 爸,这已经不是咱家个人的事了,听专家说这一片民居有汉唐遗风,具有很高的保护价值,拆了太可惜了。

父亲 是可惜呀!

[姨妈提着生日蛋糕上。许师傅跟上。

许师傅 我就算着你要来给她过生日……

姨妈 (急忙遮掩地)嘘,雪梅不让张罗。(进门)

乔雪梅 姨妈!许师傅也来了。

许师傅 我来看看下水道。

父亲 下水道不是前天才捅过吗?

许师傅 (不好意思地)看看……我再看看。(走近下水道察看,自言自语地)还真是好着呢,年年今天都堵着哩呀?

姨妈 不堵还不好?

许师傅 不堵好……不堵……这儿就没我的事了。

父亲 小许师傅,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吧!

乔雪梅 坐一会儿!

许师傅 你自学考试这回又过了两门。

乔雪梅 (惊奇地)你咋知道的?

许师傅 我今天去看榜……我也过了两门。

姨妈 真是红萝卜调辣子,吃出看不出。

乔雪梅 前几天集中辅导古汉语,你参加了吗?

许师傅 参加了。

乔雪梅 那两天我爸输液来着,我也没去,回头你给我讲讲吧!

许师傅 只怕……讲不好。雪梅,我看你们这阵儿忙着保护这片民居哩,我给你帮忙弄了点资料。

乔雪梅 哎呀太感谢你了,我给你泡杯茶去!(拿着资料进房)

父亲 她姨妈,小许师傅可是个正正经经的好小伙子,我……还蛮喜欢的。

姨妈 那你咋一直也单吊着,怕也三十好几了吧?

许师傅 比雪梅……嘿嘿,刚好大两岁。

姨妈 也该找了。一直都没谈过?

许师傅 谈过。

姨妈 咋?

许师傅 谈不拢。

姨妈 怕是眼头太高了吧?你们清洁工里都没个女的?

[许师傅闷在了那里。

姨妈 你在这家也不算外人了,今儿帮忙参谋一件事吧,看看这张照片咋个样。(掏出一张照片,还未递到许师傅面前,见许师傅先揉起眼睛来)咋了,眼睛又咋了?

许师傅 沙眼。

姨妈 你眼睛毛病咋这么多呢!

[乔雪梅端茶上。

许师傅 我还是帮忙拾掇拾掇厕所下水管道,我看有些漏水。

乔雪梅 不用麻烦,许师傅!

许师傅 这麻烦啥呢,谁还不给谁帮个忙嘛。(向房后走去)

姨妈 真是个好小伙子!雪梅,看看这张照片咋样?

乔雪梅 姨妈!

姨妈 不管你咋反对,这事再不能耽误了哇!这个人姓赵,在北城区劳动局当科长,管招工的,四十多岁,妻子去年不幸……

[乔雪梅突然双手蒙面,哭出声来。

[姨妈和父亲愣在了那里。

[许师傅拿毛巾从房内出,将毛巾递给姨妈后,又默默走进房去。

姨妈 我知道这个人年龄大了些,又是二婚,你心里不满意,可你要再不出嫁,以后会……

乔雪梅 那我爸呢?

姨妈 咱就雇一个保姆……把你爸……好好经管上吧!

乔雪梅 他不管我爸?

姨妈 (看看乔父,面有难色地)不……不是不管,是……

父亲 (突然恼怒异常地)他就是想管我也不让他管!我有儿有女的,要他管,哼……货哟!

姨妈 大姐夫,你先别发火,咱们商量着来,雪梅她……毕竟是……过了三十的人了哇!

[父亲突然一阵惊厥。

乔雪梅 爸,你咋了?你咋了?

父亲 (咬咬牙)不咋,不咋。(强烈抑制住内心的痛楚,默默地转着轮椅进房去了)

姨妈 有些话我也没有必要掖着藏着,这些年姨妈给你介绍了那么多对象成不了,大多还不是因为你爸,你把他孝顺到这个份上也就够了。

乔雪梅 姨妈!(唱)

我也想有个家,

做梦戴过新娘花。

醒来爸爸跌床下,

可怜的生命欲自杀。

他下身溃烂日夜疼痛如刀刮,

姨妈 呀,雪梅怎忍离开家。

[姨妈极其爱怜地紧紧抱住乔雪梅。

[已戴上近视眼镜的温欣,拿着一束鲜花犹豫不定地上,最终还是走进了院门。姨妈见状进房。

温欣 雪梅!

乔雪梅 (急忙擦干眼泪)温……温局长来了!

温欣 你……你怎么也这样叫哇?

乔雪梅 我一个普通老百姓,不这样叫,咋称呼呀?

温欣 其实最近我一直就在你家附近。

乔雪梅 我知道,几条大街都在改造,你是设计师,又是工程总指挥,还是城建局长,能不来嘛。

温欣 听说你们厂转产,你主动要求分流出来办老年公寓?

乔雪梅 照顾老人我有经验,再说还能解决一些下岗姐妹的就业,我们就承办起来了。

温欣 有困难吗?

乔雪梅 没有,就是对拆迁这片民居有意见,这是大伙搞的保护理由,都说我是你的同学,让我把材料递给你。(递过一厚摞材料)

温欣 搞得这么扎实?

乔雪梅 温欣,温局长,你比我见识多,接触的新鲜事物也广,南方的高楼大厦,我在电视里看了也觉得很美,可非得都弄成一样吗?你没有在这里住过,感觉不到它的温馨和美好,我想改造总不能把过去的东西都一古脑儿挖干刨尽吧?难倒新的就都是好的?

温欣 (一怔)说得好,很多专家也在提这方面的意见,我们最近也正在反思城市建设中的一些问题,我先看看再说吧。

[宫小花与昔日几位同学上。

宫小花 (见石桌上的鲜花,看了看温欣)今天又是雪梅的生日吧,看这花多鲜艳哪,哼!

女同学 雪梅,跟我们一块儿出去走走吧。

乔雪梅 到哪里去?

同学甲 老同学聚会。

同学乙 同学们都想用一年一度的聚会,联络联络相互之间的感情。

同学丙 也了解这一年大家都干了些啥,相互促进促进嘛。

乔雪梅 你们去吧,我……我家里走不开……

宫小花 啥走得开走不开的,你大概还没进过五星级酒店吧,还没有享受过真正的现代生活吧?

温欣 小花,你……

宫小花 你没看雪梅现在这活法,已经传统的、陈旧的……

乔雪梅 小花,我不知道供养弟妹赡养老人是传统的还是新潮的,我只知道这些事得有人去做,我不去做别人也得去做呀!

众同学 走吧,雪梅!

乔雪梅 你们去吧,我真的走不开。

宫小花 雪梅呀,你真应该进入到社会精英层来看一看,看看大家都在想什么、干什么,是怎么追求、怎么生活的,要不然你会越来越落伍的……

温欣 小花你……

宫小花 我这人就这大炮筒子脾气,爱说个直话,咱同学中混得背的,不是都不愿意参加这种聚会么。

[许师傅从房内出,直愣愣盯着宫小花。

宫小花 你还在这里?你看啥哩?

许师傅 我看下水道呢。

宫小花 你看下水道么,紧盯着我干吗?

许师傅 我看下水道就是这样看的。

宫小花 你……(突然嗅到什么似的)什么味儿?你们闻到没有,是一股死鱼烂虾味,已经跟南方下水道的味道差不多了。

[众人有些莫明其妙地看着宫小花。

乔雪梅 好了好了,你们快去聚会吧。

众同学 走吧,一块儿去吧,雪梅!

乔雪梅 真的,下午我们厂还有几个姐妹要来商量事儿呢。

宫小花 我就猜着雪梅不会去的,算了吧,大家把相互交换的礼物都送给雪梅吧。拿出来,拿出来呀!

同学甲 (掏出一本书)这是我最近写的一部反映咱们这个城市市民生存状态的小说,做个纪念吧!

同学乙 (掏出一本专著)这是我教学过程中,总结下的一点哲学思考,你也帮着提点意见!

同学丙 这是我制作的一个软件。

宫小花 雪梅,这是温欣的“砖头”,《东西方城市建筑比较学》,你看看有多枯燥乏味,还写了六十多万字,也许垫个桌子腿还能用。

[乔雪梅捧着沉甸甸一摞书和软件光盘,双手颤抖不已。

[温欣看着乔雪梅的难堪,无奈地欲下。

宫小花 哎局长大人,你到哪儿去?

温欣 (不无愤怒地)工地!

宫小花 看你那脾气!(对众同学)雪梅,那我们走了,你再甭圈在这个小院子里了,要学会享受阳光、空气、生活呀!(与众同学下)

乔雪梅 (唱)手捧专著心颤抖,

千帆竞过我滞留。

同学们个个有成就,

我两手空空面含羞。

[石桌上电话机响,乔雪梅接。

[芳芳、婷婷、豆豆各执电话出现在舞台上。

姐弟仨 (合唱)大姐莫含羞,

人前昂起头。

我们是你的专著,

我们是你的风流。

芳芳 (唱)轻轻一声问候,

婷婷 (唱)泪水哽在咽喉。

豆豆 (唱)祝你生日快乐,

姐弟仨 (合唱)明月连起五洲。

[姐弟四人穿过时空跳起“电话舞”。

芳芳 (唱)多想拉住大姐的手,

为你舞起七彩绸。

婷婷 (唱)多想拉住大姐的手,

唱支故乡信天游。

豆豆 (唱)多想拉住大姐的手,

红酒千杯把你酬。

乔雪梅(唱)多想拉住你们的手,

姐弟并肩共追求。

往前走,莫停留,

家中事儿别担忧。

踏出一条通天路,

船不抵岸莫调头。

姐弟仨 (合唱)我们是你的春种,

我们是你的秋收。

我们是你的成就,

你是我们的方舟。(隐去)

乔雪梅 (唱)人生若是比富有,

我拥有你们不含羞;

人生若是比竞走,

我让出跑道无怨尤。

难道说这种活法已陈旧?

难道说我与时代已脱钩?

如果说新生活排斥拯救,

我只好敝帚自珍守清幽。

功可以没有,

名可以没有,

利可以没有,

宠可以没有;

忠厚不能没有,

忍让不能止休,

善良不能变奏,

爱心不能换轴。

合唱 仰止高山平地不愧疚,

艳羡红花绿叶莫含羞。

乔雪梅 (唱)守住孤独,咬牙奋斗,

紧抓住老父亲颤悠的生命手不丢。

[父亲怀抱行李转着轮椅上,姨妈随上。

姨妈 雪梅,你爸他……

乔雪梅 爸,你这是……

父亲 雪梅,送爸到海南芳芳那儿去吧!

乔雪梅 你不是不服那儿的水土,上一次才去了三天你就……再说芳芳他们厂子办得那么大,两口子一年四季东奔西跑的……

父亲 可总不能老把你这样耽误着,娃呀,你看你的同学们,人家一个个把人都活成啥了,爸再耽误你,这心里……你送爸走,你送爸走吧!

乔雪梅 爸,我要是连老父亲都不养活,我还算个人嘛!

父亲 (百感交集地)雪梅!

乔雪梅 爸爸!(紧紧抓住父亲的轮椅扶手)

[在无词伴唱中,乔雪梅推起轮椅,将父亲慢慢推向人生终极……

[暗转。

[数年后。

[乔雪梅臂戴黑纱,静静地坐在父亲坐过的轮椅上。

[许师傅端着一碗中药从房内出。

许师傅 雪梅,把药喝了吧!

乔雪梅 许师傅,我……实在喝不下去!

许师傅 老父亲这么个身体状况,活了六十八岁,确算是寿终正寝了,你还得保重身体呀雪梅!

(唱)老父亲颐养天年含笑走,

弟妹们乘风扬帆争上游。

雪梅你含辛茹苦总摆渡,

到如今众生普度该无忧。

要打开院门两扇把风透,

要洞开心灵窗口把光留。

莫说是人生孤独愁长久,

看今夜月光浮动风轻柔。

乔雪梅 爸!(哭泣)

许师傅 新下水道已经铺好,这个下水道从明天起就废了,我就……再不来了。

乔雪梅 你……再不来了?

许师傅 下水道再不用捅了,我……就再不用来了。你保重吧,我走了!

乔雪梅 许师傅(突然站了起来)你……再不来了?

许师傅 啊,再……再不来了。(慢慢向门口走去)

乔雪梅 (突然大喊一声)许师傅!(见许师傅猛然停住脚步)这么多年,你为我们家……干了这么多事,从来还没有……好好感谢过你……

许师傅 你太客气了,谁还不给谁帮个忙嘛。(快步欲走)

乔雪梅 (又大喊一声)许师傅!能不能送给你一件东西……做个纪念。

许师傅 不,我什么也不要。如果可能,就请把你的名字留……留在这件工作服上吧!

乔雪梅 我的名字?

许师傅 对,你的名字。

乔雪梅 我……我又不是啥明星,留这……有啥用啊?

许师傅 啥叫明星?要我说,在今天这个普遍追求个人价值的时代里,你……其实才是最大的明星。

乔雪梅 我……是最大的明星?

许师傅 是呀雪梅!实话对你说吧,我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顶替了父亲捅下水道的职业,开始真有点自暴自弃,可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价值和希望,要说是你激励我一步步走到今天,我从来没有崇拜过任何明星,但我……崇拜你!

乔雪梅 我……

许师傅 雪梅,写吧!(递上笔)

乔雪梅 (拿着笔,面对许师傅的脊背颤抖不已)

(唱)面对这宽厚脊梁步步退,

有何德能把笔挥。

施恩人反把我视为尊贵,

羞怯怯颤巍巍写下雪梅。

许师傅 谢谢!这下……我该走了。

乔雪梅 许师傅,你……走哇?

许师傅 我……走哇!(刚欲出门又转回身)雪梅,药罐里还有半罐药,晚上睡前一定要记得再吃一次。

乔雪梅 我记下了。

许师傅 雪梅,你们要的这片民居的石雕数字我全部统计出来了。

乔雪梅 啊!你怎么统计的?

许师傅 一家一家去看的。(将材料递给雪梅,雪梅激动得双手有些颤抖地接过)

许师傅 那我走了!(刚出门,又返回到下水道口)

乔雪梅 咋,把啥丢了?

许师傅 我看看下水道……是不是又堵上了。好着哩,再不用捅了……(转身急下)

乔雪梅 许师傅!(追到门外)

[幕后伴唱:

你带走了我的什么,

心里咋如此空落?

满院关着寂寞,

月光荡起寒波。

乔雪梅 (唱)难道我爱上了这一个,

不爱心跳却为何?

如此归宿心存惑,

情感叠起千道折。

[姨妈提着生日蛋糕与温欣匆匆上。

姨妈 雪梅,你看谁来了?

温欣 雪梅,生日快乐!

乔雪梅 你……怎么这时候……还来了?

温欣 刚处理完事情。

姨妈 温市长,昨天我在电视里,见你在南街建设工地忙着哩。

温欣 噢,南街很快就要竣工了。

姨妈 雪梅,等会我给你说件事。我给你们擀碗面去。(进房)

温欣 雪梅,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乔雪梅 什么好消息?

温欣 你们这片民居保护工程总算批下来了。

乔雪梅 真的?

温欣 今天刚上过会。

乔雪梅 (激动异常地)温副市长,我要给你鞠一躬!(深深鞠躬)

温欣 不不不,我们应该给你鞠躬才对呀!最近我们结合方方面面的意见,对城市建设思路做了调整,将对这一片进行保护性开发。

乔雪梅 保护性开发?

温欣 就是修旧如旧,这儿很可能要成为古城的一个新亮点哪!

乔雪梅 大家都说这一片没出过大人物,还生怕保不住了呢。

温欣 (无限感慨地)大人物的遗产未必都是有价值的,而这一片普通民居却包藏着太丰富的精神内涵哪!我们把传统的东西丢得太多了,该好好下功夫保护了。老父亲去世有一百天了吧?

乔雪梅 前天满百天。

温欣 雪梅,你尽到责任了。你们办的那个老年公寓,在我们社会保障体系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时,是一个不小的贡献哪!

乔雪梅 这还要感谢你的支持。

温欣 那是我的责任。听说芳芳婷婷还有豆豆,都给你办的公寓捐了钱?

乔雪梅 婷婷放弃了那边优厚的待遇,很快就要回国了。

温欣 好,好,都是你这个大姐当得好呀!前几天同学又聚会,还是把你请不去,你都成了大家的中心话题了。

乔雪梅 我……又让你们同情怜悯了吧?

温欣 不,谁也没有资格同情怜悯你,大家倒是给你用了两个字。

乔雪梅 哪两个字?

温欣 你猜猜。

乔雪梅 悲哀?

温欣 不,崇高!

乔雪梅 好了,别用那些好听的字眼了,我家就这现状,哪一个关节都需要有人撑着,咱同学中又是市长、作家、教授,又是银行家、企业家的,我一个普通市民,什么崇高不崇高的。

温欣 (无限感慨地)不,支撑这个社会大厦不仅需要市长、教授、作家、企业家、银行家,更需要千千万万承担各种社会义务和责任的普通人哪!……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才读懂一个人,真是太残酷了。

乔雪梅 好了,别再抒情了。

温欣 同学们把你的婚事,定为大家的头等大事,给它冠了个名称叫“玫瑰花开行动”,我自告奋勇当了个组长。

乔雪梅 (难为情地)我……小花她好吗?

温欣 跟一帮朋友自费到国外旅游去了。

乔雪梅 小花真会享受生活。

温欣 可平庸的生活也在享受她呀!小花自小娇生惯养,跟我一块儿闯深圳时,由于专业平平,又吃不下苦,一直没能体味到特区的真正内涵。但她千里迢迢追随着我的那份真挚感情,还是使我很受感动的……

[身着泰国服饰的宫小花上。

宫小花 (模仿外国人的神情)嗨!

温欣 你回来了!

宫小花 恩哼!看我给你带了个啥?(掏出玉石滚)这叫玉石滚,美容的,能把脸滚得平平展展的,生日快乐,拿上吧!你再看看我和人妖照的照片。(掏出照片)市长大人,你也来过过目吧。

温欣 算了算了。

宫小花 审查审查嘛。

温欣 (胡乱翻了翻)哪个倒是你吗?

宫小花 哟,连我跟人妖都分不出来了?

温欣 我咋看是一样的。

宫小花 (狠狠掐了温欣一下)死鬼!

乔雪梅 你们坐,我给你们拿杯冷饮去。(进房)

宫小花 我咋觉得今日这院子少个啥?

温欣 少个啥?

宫小花 那个捅下水道的。

温欣 这个下水道废了,许师傅可能走了。

宫小花 走了,再不来了?

温欣 再不来了。

宫小花 这小伙子也真该到“解放区”去了,太可怜了。

温欣 你可怜他?

宫小花 啊,人连这一点同情心还能没有,你说光光堂堂一个小伙子,啥不能干,当不了科长、处长、经理、老板,卖个葫芦头泡馍总该行吧?

温欣 (忍无可忍地)小花,应该同情的是你。

宫小花 咋了,我咋了?我说捅下水道的,把你市长大人哪一根神经给撞了?

温欣 你没有资格说他!

宫小花 蒋介石我都随便说哩,还没有资格说一个烂捅下水道的。

温欣 住口!一个捅下水道的,忠于职守,默默无闻十六年,保障着一个几万人口的城市区段污水排放不受阻塞,难道不值得你敬重?一个劳动模范,自学成材,利用业余时间,为城市下水道改造工程出谋划策,给国家节约了大量资金,难道还需要你可怜?动不动就脏民工、烂捅下水道的,小花,除了享受生活,享受这个时代为你提供的物质文明外,你为这个时代为这个城市,都做了些什么呀?

宫小花 我……

[在温欣与宫小花对话时,乔雪梅与姨妈从房内出。

姨妈 雪梅呀,温市长说的那些我大多都不知道。可这几天我到许师傅的隔壁邻舍跑了好几趟,听说一条街的热心人都为他介绍过对象,可他一直说有了,都说在他的书桌上放着一张大照片,已经十几年了,不少人都看见他经常给照片前的花瓶里插新鲜玫瑰,可就是不知道那姑娘是谁,他隔壁的周大妈领我从门缝往里一看,我的眼睛都湿了,雪梅呀,那照片上的……是你呀!十几年哪,他爱了你十几年哪,娃呀,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爱法呀!

[温欣、宫小花为之震动,隐去。

[一束强光直射着泪流满面的乔雪梅。

乔雪梅 许师傅——!

(唱)暖流冲血脉,

热泪掉下来。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人早来。

[许师傅手捧红玫瑰默默上。

[伴唱:

月光如水树影摆,

玫瑰红似含羞腮。

[音乐中二人慢慢走近。

[暗转。

[数月后。

[修葺过的乔家院子。

[幕后谣歌起:

还是那个院落还是那堵墙,

还是那个小巷还是那片房。

挂满了红灯,点燃了炮仗,

咱们的雪梅要当新娘。

(转儿歌声)

雪梅阿姨当新娘,

不给喜糖我尿一床……

[芳芳、婷婷、豆豆分别提着行李归来。

[姨妈上。

姨妈 都回来了。要是你妈你爸在,还不知道要高兴成啥样子。(激动得哭出声来)

芳芳 姨妈,大姐该回来了吧?

姨妈 快了!

豆豆 姨妈,大姐夫是谁?咋到现在还给我们包着。

姨妈 你大姐没给你们说?

姐弟仨 没有。

姨妈 那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婷婷 那你给我们先透透风,姨妈!

姨妈 (引仨姐弟到下水道旁)这个下水道你们还记得吗?

豆豆 这还能忘了,三天两头的捅,把人都能瞀乱死。

姨妈 你们大姐夫……就是那个捅下水道的许师傅。

[姐弟仨面面相觑良久后,突然抱头痛哭起来。

[乔雪梅上。

乔雪梅 都回来了!

姐弟仨 大姐——(紧紧抱住乔雪梅哭泣)

芳芳 (唱)眼望大姐泪如雨下,

婷婷 (唱)万语千言不能表达。

豆豆 (唱)一头青丝闪烁白发,

姐弟仨 (合唱)三十六春吐尽芳华。

芳芳 (唱)轻轻拔下一根白发,

曾经黝黑飘柔光滑。

一把雨伞给我打,

风雪地里站着她。

婷婷 (唱)轻轻拔下一根白发,

光亮似雪耀红脸颊。

一张船票让我搭,

岸上招手留着她。

豆豆 (唱)轻轻拔下一根白发,

十指颤抖心乱如麻。

一匹骏马让我跨,

泥潭深处陷着她。

姐弟仨 (重唱)拔不尽的白发代价,

补不上的青丝朝霞。

扳不回的人生道岔,

亏不尽的如梦年华。

(白)大姐!(紧紧依偎在乔雪梅身边)

乔雪梅 (唱)弟妹们莫要淌热泪,

大姐的人生并不亏。

一不亏家遭不幸未崩溃,

二不亏手足未散情未摧。

三不亏二妹成功弄潮水,

四不亏三妹读完博士回。

五不亏四弟英才文武备,

六不亏老父寿终含笑归。

七不亏自修毕业未荒废,

八不亏办成公寓济困危。

九不亏遇见知音爱相随,

许师傅冰心堪与月映辉。

十六年为咱家润物无声泽恩惠,

十六年为你们点点雨露洒春晖。

拥有他大姐很欣慰,

相信我的好弟,相信我的好妹,

定会对他敬重如山,含笑祝福高举杯!

弟妹们送大姐出深闺!

姐弟仨 大姐!

乔雪梅 弟妹们,给大姐披上婚纱,把大姐打扮得年年轻轻漂漂亮亮的,送大姐出嫁!

[无限深情的伴唱声起:

(唱)大姐是咱家的老大,

大姐是咱的妈妈。

大姐是菩萨,

大姐是灯塔。

大姐是大树,

大姐是彩霞。

大姐的青春无价,

迟开的玫瑰荣华。

[伴唱中,婷婷、豆豆含泪为乔雪梅披上婚纱。

[温欣作为伴郎,搀着手捧红玫瑰的许师傅上。宫小花作为伴娘搀上乔雪梅。芳芳、婷婷、豆豆牵起铺天盖地的婚纱向前走动。

[玫瑰盛开,大地万紫千红。

[剧终。

陈彦

1998年7月创作于西安

1999年8月修改于西安

2005年5月再改于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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