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表大师

每次经过他门口,我都会放慢脚步,看那小老头正襟危坐在他高高的台子后面,有时候他会抬头瞄我一眼,大概因为戴了放大的眼镜,两颗特大的黑眼珠,就像漫画里的卡通人物。

这时我会挥挥手跟他打个招呼,但我不敢进去,因为总看见他在抽烟,就算没抽,屋子里也烟雾弥漫,脚边还总躺着一只黄狗。我有气喘,对烟和猫狗都敏感,进去非出问题不可。

但我还是对他好奇,好奇在那么繁华的地段,又是个临街的店面,租金多贵啊!他一个人靠修钟表,怎么维持?

还有,附近商店都装潢得十分现代,只有他这家,好像回到五十年前的台湾,连墙上挂的各种时钟,还有那幅老得发黄的十字绣,都像从历史里走出来。

终于不得不冒险推开他的门,因为我的老爷表不走了。

「这表老归老,却是个好表。」他瞄了一眼说:「怎么啦?」

「常常莫名其妙地停。」我说:「而且都是分针和秒针交会的时候。搞不好,针松了!迭在一起了。」

「不要乱猜!可能,但不是绝对!」他把表移近他的放大眼镜:「需要洗了!」

「问题是我在美国才洗过。」我说:「先拿到犹太人开的店,要的价钱吓我一跳,因为他们得寄到瑞士洗。所幸我又找到一家韩国店,才四分之一的价钱。洗完好好的,但是才两个月就出毛病了。」

「韩国人要你多少?」

「两百美金,足够买个新表了。」

他把表往桌子上一放,推到我面前:「对不起!我就算看你是熟面孔,也得要一万台币。而且你知道我的规矩吗?先付钱!现款,一次付清。」

「表在你这儿,还要……」

「两回事!这种表,除了我,没几个人会修。对了!这价钱只是工钱,不包括零件。」

「没几个人会修?」

「对!有人装会,就像你找的那家韩国店。」他一边说一边转头弯腰。我赶紧说:「对不起!我有气喘,能不能先不抽烟?而且你总把门关着,不通风,抽烟对你也不好。」

「早就不好了,腿不好、腰不好、心脏不好!没一样好的。」啪一声,把手上的打火机塞进抽屉。突然站起身:「要不要喝茶?我的茶很不坏。」

「不不不!我马上就得走,只是没想到这么个老表,居然洗一洗要那么多钱,而且刚洗过。」

他突然脸一整:「我问你!你昨天洗过澡,今天又洗,就只洗一条腿吗?」他坐下,倾身过来:「总有时间听个故事吧?」指指门外:「你认识那个妇产科医生XX吗?噢!对噢!你不是女人,大概不认识。总之,他很有名,也很有钱。有一天在餐厅,那医生隔着好几桌客人,举起手,对我喊『我这PP,你洗不洗?多少钱?』」哼了一声:「他哪是要洗表啊!根本是要秀他手上的PP。我就回他『洗外面还是洗里面?外面不要钱!』」他一边说一边弯身,接着笑了:「啊!忘了,不能抽烟。」摇摇头:「你知道吗?那医生隔天就带着PP来了,说要洗里面。我说两万,他居然嫌贵。那时候我有个学徒,跟我三年了,听说医生不洗。就问我,他能不能接这生意。我说『你接啊!』徒弟真跑去找那医生了。」

「徒弟要多少钱?」我急着问。

「五千!」

「差四倍耶!」

「是啊!跟你去的犹太店和韩国店一样。」他扭动了一下脖子,盯着我:「听清楚!五千,是给他。我徒弟反过来给那医生五千块。徒弟说得好!才五千,这么有名的表,拿来练习一下,值得!」他用手指敲敲桌面:「怎么样?懂了吗?」

我二话不说,恭恭敬敬地把表「呈上」。

我的外国医生朋友说得好:

有钱的,主治医师「主刀」。

没钱的,住院医师「主刀」。

哪个手术权威,不是一刀刀练习出来的?

哪个救命天使,刀下没有几条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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