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茶楼外边走的时候,我注意到茶楼的走廊一侧挂了梅兰竹菊四条屏,每张画面还题了四句诗,诗配画,让我立刻产生了兴趣,不由停下来细看:
“梅:百花退避为君开,头顶冰霜引春来。无心了却群芳议,一笑淡然舒襟怀。
兰:深谷难得见幽兰,却向闹市居豪堂。问君何守君子节,本性自然吐芬芳。
竹:老干已枯立一旁,新篁三日窜上墙。来年仍有新生者,摇摇摆摆争春光。
菊:秋落寒霜我开花,平生最爱伴酒家。陶令黄巢今何在,沧桑是非任随他。”
诗虽是打油诗,配上梅兰竹菊的画面,却别有一番韵致。我不由问道:“这画和诗是谁作的?”
王主编扫了一眼说:“成贤居士,曾经是山僧的弟子,如今山僧圆寂了,山僧的那些能诗擅画的弟子们也都香起来了。你看满街的酒店楼堂里挂的都是书画,咱天浦这地方虽小,吟诗作画的才子却不少,你这个在外边当记者的天浦人,要为天浦的才子们鼓噪几声啊。”
“好好,我尽力。闲时我写这样一篇文章,就说我们天浦是书画之乡,天上如果落了颗小星星,砸在天浦的地面上了,一共砸死了三个人,有两个人都是书画家。”
王主编笑说:“你这比喻过时了,好多地方都用过。倒不如说天浦的山泉水泛滥成墨汁了,在雨山上冲下来三个人,一看都是书画家,天浦人心痛,决心把才子们救活,于是捐肝的捐肝,捐肾的捐肾……天浦又成了一座最讲究人道主义的城池了。”
王主编的幽默让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准备先去采访这位成贤居士,于是向王主编询问了他的手机号码。
成贤居士如今住在距天浦要半个小时车程的桥林镇上,带阁楼的顶楼,阁楼是他的画室,名为片云阁,供奉着山僧的画像,画像出自他的手笔,成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时山僧已回到老鹰山猛虎岭做住持,而成贤居士拜其为师的时候,他尚在老鹰山林场接受劳动改造。
述说往事显然是十分辛酸的事情,但面对我的来访主人又不得不开口说话。成贤居士在他的片云阁沏了壶清茶,像整理翔实的历史资料似的,让一段又一段往事展开,成为重现的云烟。
他的祖上是高邮人,二十代前家人都住在高邮,家族中的大才子王引之是清乾隆年间的礼部尚书,曾写奏章参倒了大贪官何珅,据说是训诂学鼻祖。太平天国年间,洪秀全造反,家人在高邮难以生存,有一支逃到天浦县,到了天浦县,已是第五代了。成贤居士的父亲六岁时,爷爷去世了,奶奶带着父亲靠祖上的田地维持生计,父亲长大后,潇洒漂亮,开相馆维持生计,文革中因出身破落的地主家庭而惨遭批斗,并被划为历史反革命,成贤居士兄妹七个,家庭生活相当困苦,书只读到初中就难以为继了,9岁时,成贤居士喜欢上了连环画,刻苦学习素描,14岁时,邺市有个画烫画的老头儿叫李文汉,来到天浦县为人画像。父亲让成贤居士跟李文汉学画像,他只好拎包跟随李文汉走街串巷学习画像,两年不到的时间,他就能独立替人画像刻章,自谋生路了。16岁时,到了天浦县的社办企业工作,两年后文革开始了,因父亲的历史问题,与人闲聊的时候,他说了句“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立刻被打成了反革命,年仅18岁的他,每天早晨脖子上挂着反革命的大牌子跪在门口向“毛主席早请示”,而后开始画毛主席像,白天画好头部,晚上跪在画好的头像前再向毛主席请罪,因为自己反革命的身份,生怕画出什么问题,哪怕出了一点偏差,自己都是死罪。在这样的苦难环境中,成贤居士练就了一身的本领,瓦工木工的活计都会做,七十年代初进了镇木器厂,31岁的时候提拔为厂长,八十年代初调到镇政府当了城管工作人员,40岁时生了一场大病,提前病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