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繁文缛节都舍去,只要真相,只要结果。她死了吗?世界上最爱自己的那个人,为了自己,她死了吗?其实妈妈要为自己买保险,夏洛就在心中料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上次张阿姨出事,她也以为是自己的母亲,但不是,好像母亲死里逃生。她暗自庆幸,却又忧心忡忡,总觉得这一天迟早要来,又不能点破去和母亲说。自己只能乖巧,懂事,亦步亦趋,希望母亲不要离去。好像成功了。事实证明,一切都是自欺欺人。妈妈这般热忱关注张阿姨的赔款,夏洛当真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吗?她恨死了自己。
爸爸神色惨然,嘟哝一句:“没死。”他全然没有大难不死的那种庆幸。夏洛于是明白,他也是同谋,所有人都是,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现在锣鼓喧天,好戏开场,只是她,呆若木鸡。他们赶到医院,等在手术室外,旁人指指点点,让她羞愧难当。她又为自己亲人遭遇了苦难感到羞愧而羞愧。她很累,很想找一张床就此睡去,所有这般,醒来后全都不见。她有点想他,那个人,说花言巧语的那个人,这时候她太需要他,但是这个懦夫,胆小鬼,躲了起来。平时鬼话连篇,关键时刻销声匿迹,下次再来,不会理睬。
她迷糊之中,听见父亲与人争吵的声音。父亲只重复说一句话:“还有没有王法了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几个警察,还有穿上好质地西服的中年男子。他们站在父亲面前,她感觉到父亲有一截矮到地里去了,她因此气恼,为父亲感到委屈,却不愿流露出这样的心绪,只能在心里乱成一团。
“这是一件经过精心策划的,性质极其恶劣的碰瓷事件,幸好那个路口有摄像头,可以看到完整的经过。”那个年轻的警官严厉地说。
“我们会仔细调查这件事情的。你们要准备赔偿这位先生的车子的损失费。”他接着说。
那位先生始终微笑,但是不愿对此置一句一词一字。
爸爸终于也意识到了自己说的那句话是多么无力与无聊,只好沉默地站在那里,嘴巴还是微张着,像搁浅的鱼。心已经放弃,只有身体的本能驱使他做些无聊挣扎。他是怎么也没有想明白,同样被车撞,张阿姨为什么赔了三十万,而自己还要赔人家钱呢?想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与没有死的差别。
他恨得去捶墙,这个无用的女人!医院的保安与一些闲人远远地看着,没有人过来阻拦。夏洛也没有动。她的心似墙那般,被捶打,痛得很,动不了。墙始终不喊疼,倒是父亲最后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才惊觉父亲身体里沉默的那堵墙,不凿一字,一砖一瓦却全是对母亲的爱。自己之前对爸爸的偏见真是幼稚,他也是人,心也是肉长的,只是他朴素得近乎麻木,他的爱被他所经历的生活的淫威吓得躲到一边。他以为爱是一束玫瑰,不知道自己手心上的更美丽,他是从来不懂自己的苦心,却终于被女儿瞧见,泪如雨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医生面无表情地走出来。他很奇怪,静静的眼前的这两个人是病人的家属吗?破天荒地没有围上来问手术情况。
“手术很成功。”医生只能对着墙壁上的“静”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