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你总算回来了!我下午的课给实习生替了,回家掏出钥匙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能是谁啊?”艾曲生嗓子都哑了,抖着手里的钥匙还要冲我叫,显然是为了一遍又一遍地冲围观群众“还原现场”,那一声稀罕的“女儿”想必就是“登场人物介绍”了,“可不是不用上白班的你妈在里面!不开门,藏着男人哪!”
我横在他和外人之间,冷着脸低声劝:“你别喊了行吗?给别人看了多难堪。”有个跟我们家说得上几句话的老阿姨也在一口一个“艾老师”
地劝我爸冷静,她提议让她来敲门和“小殊”谈谈,被我红着眼凶狠地
瞪得缩了回去。
想杀人,我脸上写着,你们只是在拿别人的不幸来装点自己的贫乏生活,装个屁的好人。
“她敢偷男人,还怕人知道?儿女都成年了,她还当自己一枝红杏呢。”艾曲生伸手一指时,我才发现蹲在墙边的艾铭臣,快一米八的个头缩成了一株森林里的蘑菇般被阴影完全遮了起来,难以置信爸爸竟把正在上课的他从学校叫了回来,就为了让他见证亲妈对家庭的背叛?!
他的校服裤脚因为长期被踩在帆布鞋底而磨破了边,和往常一样安静地玩着手机游戏,他拿的是最新款苹果,我用的是他淘汰的4S,看着这个被爸爸溺爱的弟弟,我竟觉得可怜,或许我和他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同病相怜。
艾曲生还在不依不挠地拍门,向所有人广播:“林殊,你有种,狗男女,光天化日跑我家里偷情,有种别躲在里边,敢不敢开门把话说清楚!”
再这么闹下去,小电视台的那种婆婆妈妈家长里短的节目组就该找过来了,万幸有南冰陪我,她了解我的心思和个性,心里已经点火烧了这栋楼了,面上却对这样的情况手足无措。
她突然揽着我的胳膊装着和我说话,却仰着脖子把下巴朝周遭转了一圈,意有所指地高声说:“都这时候了,该洗菜做饭了吧,累了一天的孩子、男人都该放学下班了,就指望那口热乎的呢,这做人妻母啊就是辛苦,连看个热闹——”她中间的断句拖得老长,语气冲鼻得犹如百年陈酿,“电视剧——的时间都没有。还是家里没男人没娃娃的女人好过,闲得哟能到居委会嗑一天瓜子,就是晚上独守空床怪可怜的,怪谁呢,一把年纪的,愣是不讨人喜欢。”
脸皮薄的阿姨们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孤家寡人忙念叨着“该做饭了”“我家那口子啊”纷纷散去,还有一两个固执老头子也被我这位披荆斩棘的女英雄给轰走了。
最后是我打电话劝妈妈开门,一听到她那故作镇定却止不住发颤的声线就让我眼眶湿了,该拿她怎么办?她是我妈妈,就是犯了法,我也只会跟着犯下窝藏罪。我还能怎么办?这世上爱我的人已经这么少。
可能老天爷也是闲得慌,喜欢坐在沙发上看狗血剧,人间才会处处是狗血,终于看到麻木的他老人家嫌气味不够冲,非要一泼再一泼,直洒到我们不忍直视,才终于满意地坐下观赏,看我们这些无能为力的小傻×该如何收场。
被妈妈称为“周师傅”的男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
他穿着横条纹T 恤和卡其色裤子,皮肤是久经日晒的黝黑,个子不高但肩宽体阔,四肢紧绷地站在茶几旁迎接我们诧异的目光。
炙人的怒意滚过我的后背,并非来自爸爸。
艾铭臣怒目圆睁,牙关紧咬得腮巴子的肌肉在发颤,长这么大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情绪如此波动,太阳穴上跳动的青筋几乎快撕裂皮肤。
在这扇门打开之前,也许他和我都在心中为妈妈申辩,这不过是一场误会,可现在——不会撒谎的妈妈本能地挡在这个陌生人身前,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周师傅只是帮了我的忙,所以请他进屋里喝点儿水。”——她生硬的口气和飘忽的眼神等同于自首。
爸爸和弟弟的怒火点燃了周边的空气,被两人夹在中间的我感觉大脑缺氧,脚底差点儿没被一阵穿堂风给掀翻了。
胃部绞痛,好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