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你在背后说他坏话!”我丢过去一个枕头。
“当着他那张脸,人家就不忍心了。”她丢回来。
“那肯定呀。”我想起他那张脸,傻笑起来。
“呕——”她像被恶心坏了似的抖一抖四肢,才走出门去。
想起昨晚找不着南冰,还有点无端端来气,好像她欠我似的。我问她:“昨晚你上哪儿潇洒去了?都不接我电话。”
南冰背过身去脱下睡衣,露出一身排骨,打开衣柜挑今天要穿的衣服:“去面试了。”
“什么面试?在晚上?”我奇怪。
“酒吧。”
她背过手开始穿内衣——我们常笑她的胸部为了替她省布料,这么多年来把自己真是憋坏了——“老娘不在乎。”她一甩长发,“姐姐有脸又有腿,做人不能太贪心。”这美人活得太有自知之明,真是祸害!
我和许雯雯给憋得,无处说理。
“成了吗?”
“等电话。”她冲我抛个媚眼,“以后来三里屯喝酒,姐给你少兑点儿水。”
- 07 -
南冰提醒了我,其实我也可以找个工作,为自己挣学费。想起上学期时,我曾帮广播社画过一些海报被李老师看见,他帮我介绍了活儿,帮几家小清新范儿的店做手绘海报,一百块一张他抽一半——狠是狠了点儿,但好歹他不瞒报——要是每个月能趴桌上画个几十来张,好过去专卖店里踩着高跟站一天做导购,靠画笔挣钱,对我来说也算学以致用。
爱情与面包,我很接地气地选了面包。因为在素描课上能遇着李乐意老师。所以,我并没有为了杨牧央翘课。
西装革履的李老师站在我的画板边,吐了口烟圈:“没有了,现在的店子都装个LED 搞定广告,文艺点儿的咖啡馆,都是拿块小黑板让店里的员工画。”给了我这么一个令人沮丧的回答。
李乐意常年烟不离手,指尖都被熏成了焦黄色,留个正儿八经的推销员款式短发,消瘦的脸上总是皱着眉,看起来就像三个月没能卖出一套房的地产中介。比起学校里各种奇装异服、长发飞扬的男老师,他一点儿也不像个搞艺术的。可惜了他的名字特有一股子嬉皮士精神。
“但是——”不等我摆出殷切的眼神,他话音一转,“会画卡通吗?”
“漫画?”
“给孩子看的。”他的声线很柔和,一听就是慢性子的人,“知道《儿童画报》吗?你可以去报刊亭买一本,你可以帮我画那种稿子,三十块一张。”
听到这个报价,我相信自己眼里的失落清楚得就像他抖在地面上的烟灰,细微,可见。
“量很大。”这个慢性子的人继续说,“每一单能有一两百张吧。”
“我要!”这key 起得有点高,惹得周边的同学纷纷回过头。我缩起肩,降低音量,“那等我画两张给您看看?”
“成,用电脑上色。”他转身去看别的学生。
那需要买一台扫描仪,还是数位板?虽然我面上平静地用6B 铅笔给纸上静物铺着明暗,心里却已经开始焦虑,多少钱?哪个更便宜?
墙上六面足够直升机穿过的宽大窗户虽然全敞开着,画室里却一丝风也没有,仿佛所有流动的空气都被滋滋作响的烈日吞噬。白晃晃的阳光像是8B 铅笔刷出来的狂躁线条,唰唰唰地铺满了室内的每个角落,毛茸茸的热气挠着我裙摆下裸露的脚踝,让我心烦气躁。
“艾希,你妈来了。”班长站在门口冲我招手。
他身后有个虚影般的蓝色色块,那是我身材娇小的妈妈穿着她宽大的工厂制服。
听见是我的妈妈,不少同学好奇地转过脸想瞅瞅,我匆匆朝她走去,以后背挡住他们的视线。我不想让他们看见她,并不是因为我以她为耻,妈妈是个美人,我太爱她——
她白而糙的双手紧握在一起,惊惶地看着我:“艾希,你没事吗?”
——她给我的感觉像是一只精神高度紧张的小鸟儿,需要弄个百分百安全的笼子把她保护起来,以一块厚重麻布成天盖在上面遮阳。她在任何我熟悉的公众场合现身,都会让我感到不安和慌乱,这画面是违和的,像是她不慎掉出了笼子,恐会被路人一脚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