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

婚后的生活,对一心想感化丈夫的林殊来说,每一日都是磨难。

原本丰腴的妈妈渐渐活成了消瘦紧绷的样子,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常常一整天也说不上三句话。所以我现在有什么事儿,也不会向她求助,恐怕再往她后背上放一粒石子,就会导致全盘崩塌。

离开家后我一直在打南冰的电话,找不到人。此刻盯着手机,我的手指从妈妈的名字滑过去,落在了“杨牧央”上。

坐在对面的西装男戴着耳机在用手机看剧,他没有同伴,稀稀拉拉的其他乘客看起来都是独自一人,只有一对穿着校服的学生情侣看来是同行的。

他们周围尽是空落落的座位,却坚持站着,男生一手抓着铁杆,贴着门的小个子女生完全被笼罩在暗影里,只能看到她的手抓着男生书包下方垂下来的带子,他们在小声交谈着,虽然我什么也听不见,但能看见女生白皙的手时不时卷弄、拉扯一下男生的书包带子,应该是被逗笑了。

大约是向家里撒谎要晚自习,才能在外面逗留到这个时间吧。

我想起高中时为了杨牧央撒的谎,虽然次数很多,但套路很少,基本就是“晚自习”和“南冰约我出去”这两招,因为南冰是深受老师喜爱、家长信任的班长,每次面临被拆穿的危险时,我就使出“不信你打电话问南冰”的大招,她总是帮我圆得天衣无缝。

就凭她那从容、那智商,如果有志于去搞电话诈骗,成功率至少百分之九十九,要不了两年就能发展出数百下线,随手成立个能上《新闻联播》的诈骗集团。

总之我无所不用其极,都是为了和杨牧央待在一起久一点儿。

我俩那时谈个恋爱就像特务接头似的偷偷摸摸,天天盼着上大学就能名正言顺手牵手,结果现在见面次数还没高三时候多。他读的农大坐落于六环之外“没有环儿”,我每去一趟都要被南冰取笑:“哟,小艾同志,又上山下乡去了?祖国建设都靠你呀。”

只要能见着他,再灰头土脸我也不怕——别说只是换乘两次地铁三趟公车,哪怕叫我坐火车去支援西部开发——只要想到能用手指戳一戳他笑起来时嘴角的沟,用手心蹭一蹭他巧克力色的天然卷发,我就像喝了十罐红牛般精气神儿十足,腰不酸腿不疼,上楼不累,甘之若饴。

当初他不依不饶追了我五百天,现在换我追他,很公平。

他泡妞的手段并不高明但很实用,就是买早餐。这比那些写情书、送花的性价比都要来得高。我每天去到学校,也乐于享用他买给我的牛奶、包子,把自己的早餐费省下来买画具。

可我现在面对的并非是花几块钱就能搞定的问题,何苦向有心无力的他抱怨,让这个纯真的小王子放在心里惦记——他认真皱眉,旋即又绽放笑脸说“我想办法”的模样——几乎就在眼前。

病急,真的会乱投医。

我想到一个有能力提供帮助的人。

- 04 -

贴墙站在楼道里,夜色穿过身后的防护栏将我眼前一格格向下蔓延的阶梯浸泡在幽蓝海水中——“喂?”——电话那头传来的男声在夜幕中显得不及白天那般趾高气扬,却冷得像一柄刚清洗过的长剑。

在我屏住呼吸,不知该如何开口时,他仿佛借着月亮的眼睛看见了我:“艾希?”

他竟在数秒内识破了陌生来电者的身份,像是闭着眼的猎人一枪击中了藏在丛林暗影中发抖的兔子,叫我有些猝不及防。

“不说话,我挂了。”他紧接着又说。

“你说可以给我钱?多少?”

我说话间,看见自己在昏暗光线中叹出的气凝结成了枯枝形状的灰雾。

“呵。”

他一声轻叹的冷笑化作一条鳞片凉寒的白蛇,从听筒里慵懒地探出细长的身体,咬住了我蠕动的喉头。

- 05 -

早晨睁开眼,就见到南冰一手压在枕头上支着头,眯眼瞪着我说:“小样儿,老娘的床睡得舒服吗?”

总算见到这张脸,我的眼泪瞬间就呕出来了——对,呕出来,像是喝得烂醉的人再也绷不住那样——哗啦啦的,场面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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