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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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南冰时,她是短发,瘦骨嶙峋的样子,穿着崭新而宽大的白色夏季校服,灰色麻料裙子像一条随时要掉下来的运动裤。

她走在洒满日光的走廊里,两条小鹿般纤长的腿在每一次轻轻落地时,都能将包裹在皮肤上的光芒,带得更远。

开学第一节课上,班主任鼓励大家做自我介绍,胆大的她第一个走上讲台,变声期前的少年嗓音,清脆得仿佛能徒手抓住,轻轻一揉,漫天都是芒果色的碎粉。

她要是个男孩儿,一定是我最刻骨铭心的暗恋。

初中第一年,我和她没有任何交集,也不认为以后会有。我当时顶着蓬乱又半短不长的毛糙卷发,成绩中等,家境一般,几乎没有要好的朋友,很不起眼;南冰的头发黑亮顺直,成绩优异,小康家庭,是众星捧月的班长,身边有诸多校内的风云人物跟进跟出。

她不是传统的好学生,不温和也不友善,她暴躁易怒,常常能听见她对人大呼小叫,大部分时间里都很不耐烦地垮着脸,甚至还在操场打过一个男生耳光;但她笑起来也很大声,是那种突然爆发的笑,像一枚深埋在地底被人不小心踩到的烟火,短暂便灼热,漫长便绚烂。在我看来是个捉摸不透,喜怒无常的人。简而言之,就是神经病——

她就像是旋涡的中心,神秘而危险。

初二某一天,我在公交车上遇见她,以前也遇见过几次,从来没说过话,连点头微笑都没有,视线对上过也只是淡漠地假装没看见,如果将班上六十个学生划成相互联系的小团体,我和她之间,大约就是金字塔地基和顶端的关系。

“艾希!你过来。”

常在耳边响起的熟悉声音突然开口叫我的名字,那种感觉是很陌生的。我不确定地穿过人群间隙与她四目相接,犹豫地走过去。

南冰小声说:“你脸好白,一直捂着肚子。”

这瞬间,我有点想哭。因为我在任何场合都像一扇透明的门,没有人会注意到,亦不关心这扇门是否有了一道裂痕。

“我‘倒霉’了。”

“就知道。”她二话不说地从座位站起来,拉我坐下。

“谢谢。”

她没说“不客气”也没再继续说话,双手一前一后抓住我身前身后

的座椅背,形成了一个无言的防护罩。

四站路过去了,她脸上始终没有表情,使已经习惯了对身边人察言观色的我心里有些捉摸不定。这时,上来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孕妇,直奔我们这边。

“小同学,你起来让个座儿。”男人指着他媳妇儿对我说。

没忘记小学道德课本上教过要“给老弱病残孕让座”的我,强忍着腹痛正要站起来,却被南冰又按回座位。

她礼貌地向对方解释:“对不起,我同学身体不舒服,不能让。”

男人立刻指着她大声辱骂起来,话里话外叫周围人评评理,怎么现在的孩子变得这么自私冷血,不懂得助人为乐——南冰大约给了他两分钟的时间来冷言冷语后,就劈头盖脸地还了他一盆滚烫的麻辣热油——

“这位叔叔,我要是没见到您一上车就跟轧路机似的直冲冲朝我们俩小姑娘开过来,可能就真招呼您太太过来坐了。您为什么不请那些坐着爱心专座儿,胳膊比我们腿都粗的叔叔让座?还不就是看我们俩背书包的学生好欺负吗?您看看您老婆肚子多大了,还忍心领着她挤车也不怕挤没了。要是连出租车都坐不起,您养得起孩子吗?不想着努力买车,成天就算计着在公车上找小朋友让座,这她肚子里怀的又不是我儿子,要是我的,公交车我都给买下来!”

整个车厢里一瞬沉寂,渐次恢复声响后,几个心善的大妈也围上来数落男人不该欺负小姑娘,又去劝那些四肢健全而强壮的人让出爱心座,但是这对夫妻却没那么厚的脸皮在众人注视下享用空座儿了,待到下一站就匆匆下了车。

然后我就一直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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