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再想想,真是不可思议,我那时候也真叫是脾气好,年纪轻没经验,看着她差一点就要跟我们家老竺上了床,”蔡秀英那天的手气好得过分,刚糊过一把满贯,眼见一手好牌又听牌了,心情很不错地回忆着过去,“男人吗,只要是生着那么个玩意,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家老竺也不是吃素的,被她弄得五迷三道,馋得口水直淌,幸亏我发现得及时,要不然早出事了。”
那天是在邻居陈太太家打牌,欣慰家在南京定居不久,这位陈太太是蔡秀英的老熟人,老公是汪伪政权中一名不小的官员。一起打牌的还有一位贾太太,是一名军官太太,长得很漂亮,她老公出身黄埔,是伪军事训练部的常务次长兼首都警卫师师长。贾太太那天手气不好,是大输家,她瞥了一眼欣慰,欣慰和弟弟泰秋正端坐在不远处,聚精会神地在看小人书。大家都在等贾太太出牌,她手上抓着一张牌,害怕出冲,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接着蔡秀英刚刚的话题,酸溜溜地说:
“真要是出事了也好,你们好好想想,这些年来,叫人家日本人糟蹋了多少中国女人,你们家老竺真要是有能耐把那什么日本女佣人给办了,那也算是给咱中国人出一口恶气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蔡秀英笑了,“可惜我们家老竺没有这么干。”
贾太太说:“那也不一定,说不定就真干过呢?”
“换了你们贾先生,那是一定的,”女主人陈太太没意识到自己这张牌出去要闯祸,调侃说,“人家竺先生才不会这样呢,啊,竺太太,又糊了,今天你手气太好了,这个牌真没办法再打。”
欣慰一边看小人书,耳朵里一边在认真地偷听。那天蔡秀英大赢,回家的路上喜形于色,问女儿想不想上趟馆子,突然发现她心事重重,一脸的不开心,便问她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当着弟弟泰秋的面,欣慰话不想说,到晚上在卫生间里,与秀英各自梳洗完了,她悄悄地问母亲,父亲与日本女佣究竟是怎么回事,竺德霖是不是真的是像她说的那样,差一点就跟她上床。上床这字眼从十二岁的欣慰嘴里说出来怪怪的,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说出这两个字,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说了。欣慰经常听母亲说起这位日本女佣,今天这样的出格话题,倒还是第一次听说,因为年龄太小了,欣慰的脑海里总是想不起这位东洋女人是什么模样,只记得她的头发很多,很茂密,高高地盘在脑袋上,仿佛是顶着一个黑色的脸盆。
在父亲养伤的日子里,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护士经常过来替竺德霖换药。刚开始,出于对枪伤的恐惧,欣慰都不太敢过去观看。当然也是因为男女有别,父亲换药的时候,他好像没有一点顾忌,大大咧咧地把裤子褪到了膝盖下面,然后屁股朝天地趴在床上。这个场面让欣慰感到很难为情,她觉得人家护士小姐也一定会因此脸红。护士小姐小心翼翼揭开了纱布,用酒精帮竺德霖清洗伤口,按说这些工作蔡秀英自己完全可以做,她可是正经八百地科班出身,曾经在大英帝国学习过护理。也许正因为是学过这个,她并不觉得自己男人在年轻的护士面前裸露有什么不妥。病不瞒医,护士是拿了钱的,而且价格不菲,既然拿了钱,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做她该做的事情。
事实上,在多事的1941年中,欣慰记忆最深的,不只是父亲屁股上挨了一枪,还有他的鼻子总是在不断地流血。没完没了,一次次地重复,红红的鲜血突然就从鼻孔里淌出来,没有任何征兆,结果竺德霖不得不经常性地用药水棉花堵着鼻孔,仰着脸跟大家说话。这一幕情景会一次又一次地发生,父亲的鼻子又出血了,欣慰和弟弟泰秋赶紧去打上一盆凉水,将毛巾浸在里面,稍稍拧一下,然后再将湿漉漉的冷毛巾搁在父亲的额头上。在欣慰记忆中,作为一名很能挣钱的男人,竺德霖总是处于忙碌之中,没日没夜地工作,很少有机会歇下来与家人待在一起,只有1941年是个例外,在这一年中,父亲似乎很乐意在家休息,很愿意与家人一起同享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