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男女择偶的标准千奇百怪,包罗万象,同时与时俱进,变化无穷,从“诗礼传家”到“根正苗红”,从刘巧爱人家“身强力壮有本领”,到倾慕身残志坚追求科学猜想,正大光明的旗帜下似乎都闪烁着利益的阴影。当这面冠冕的旗帜上打出经济时代的字样时,这种逐利的欲望更加赤裸,无论万元户还是CEO,副科长还是富二代,核心思想只有一个:物质。若有区别,不过是称谓不同,现金与期货而已。“有车有房”清楚明白地写在恋爱资格准则第一条,如同国际质量认证标准。琴高无车无房,首先减分。朱颖第一次听人介绍琴高,把“琴高”听成“清高”,骇然现在还有如此标榜自己的怪物,他也有资格清高?有机会看破世间繁华而追寻心灵安宁的人,通常是境遇优越的人,比如佛祖,比如贾宝玉。琴高这样只相信白纸黑字才写着真理的书生,将来能够像古代戏文里编造的那样发达吗?那可怀疑得很。他来自小镇,这也让她不太喜欢,虽然以她现在“农转非”的身份,不过是百步笑五十步,可是正是因为经历过同样的境遇,所以倍加在意。最令人痛恨的,琴高对她并没有表示过分的热情,无精打采,单凭这一点足以把他立刻枪毙。可是,每一个女孩,总是喜欢身边有追求者围着,这跟花和蝶的关系一样。琴高有一个拿得出手的研究生头衔——比她闺蜜那个职业学院的男友体面,相貌——也还勉强,不妨先留着,等待替换,总归自己不会损失什么,如同宣判死刑,只待秋后问斩,或者像手头紧而不能完成新的购置计划,暂时将就。几年的时间,这个曾经单纯的农村姑娘,至少在思想上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现实、精于计算的城市女人。
“拿着。”朱颖把手中肉乎乎的小狗往琴高手中放。公众场所,朱颖并不吝啬施舍她的亲密。“吃饭带它啊?”琴高问。“它也要吃饭。”朱颖瞪他,两只小眼睛从胖脸上探出头来跟琴高见面。狗通人意,严肃地看着琴高,冲他吐舌头,配合地表示不满。琴高心说:我想很多人喜欢小孩子和小动物,未必是出于爱心,而是能够获得安全感和主宰感。小孩子单纯且不谙世事,不会伤害人。
十分钟后,他们进了一家装潢华丽的咖啡厅。这种店现在大行其道,像传销一样全国连锁,胃口不习本乡水土,品味阳春白雪,神情俨然的成功人士,小资情调的年轻男女都喜欢来这里练习刀叉的使用,或者要一杯英文名字的饮料发呆,门庭若市。他们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一张卡座,朱颖满心不高兴,想发发上帝脾气,可没有服务生巴巴过来捧场——许是圣诞节太过重要,上帝们倾巢而出,服务生不够分配。琴高倒是满意这个座位,就像丑姑娘喜欢暗处一样,这里没人注意,却能从容观察别人,如同战场上敌明我暗的有利地形。朱颖仿佛觉察出他的心思,偏不肯顺他的意,骂骂咧咧地大声抱怨,把狗放在桌子上示威,那狗乖巧得很,夸张地大叫起来,周围几桌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琴高羞愧难当,脸红得像熨斗熨过,想出言制止,只怕反倒助长她的气焰,呆呆地坐在沙发里想,娶妻娶德,娶妾娶色,朱颖色德俱无,那算什么?朱颖总爱在他面前炫耀她的品位,一个人穿着打扮固然重要,言谈举止却更能显示她的本来面目,如同孙悟空善于变化,总掩藏不住它的尾巴,朱颖的尾巴比比皆是。琴高认为这是她书读得少的原因,正如朱颖认为他的很多缺点是书读得多的原因一样。琴高低下头,做贼似的怕人看见,似乎专门跟他过不去,一人拍他的肩说:“郑主任。”琴高扭头,范拥军笑着站在身后。
“我看着有些像你,果然是。”拥军不客气地挤着琴高坐下,手搭在琴高肩上,看着朱颖问:“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