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偏西,沈不遇传话过来,哺时即去府门等候。
休休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如瀑的长发带着光晕垂下。手自然而然抚摸上颈脖,那块玉坠温温凉凉的,仿佛很沉。
爹……
这些日子以来,即使没有将这个称呼叫出口,她心中也默默地念过无数次,有增无减。她偶然会想,这个爹罪孽深重,害了娘也害了他自己。她试着想把这个念头充斥在脑中,最后让它累积成毒,沉淀在血脉之中,从而像娘一样恨他。可是每当这种含着毒气的意念出现,就像是有一壶滚热的水直接注入心窝,五脏六腑疼得厉害。
他是真心对休休好的啊!
她痛苦得眉心纠结,松下手,语气里有着难以言宣的愁绪:“上次跟随老爷赴宴,是因为三皇子。这次赴宴,又是因为什么?”
“还是因为三皇子。”燕喜直言道,“元宵宫宴,王公大臣携带家眷实属正常。这次老爷又带上你,肯定是为了三皇子。虽说上次小姐与三皇子闹了点不愉快,可你毕竟是迄今跟他走得最近的。除了你,还没听说过三皇子闹出啥风流轶事来。”
休休苦笑,摇了摇头:“老爷苦心,我是要辜负他了。像我这般身世,在这里与寄人篱下无异,怎好高攀了皇亲国戚?以前我是好奇,心思单纯,如今满心沧桑竟如同做了场梦,今非昔比了。”
“小姐,千万不要轻慢了自己。”燕喜见小姐如此消沉,好心地劝说。
休休固执道:“我是怕老爷不高兴,才顺了他。这次是最后一次,以后若还是这样,我无论如何都会拒绝的。”
她披上风氅,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又变得忧心忡忡,道:“此番进宫,又会妒煞旁人。燕喜你不知道,我是怕极了大夫人看我的目光。”
燕喜笑道:“小姐怎么怕这怕那的?且不管大夫人怎样,你只管听老爷、二夫人的,离她远一点便是。”
休休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出门,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愁绪抛在身后。不大工夫到了府门,早有两乘软轿候在那里,沈不遇负手站在轿子旁,面露一丝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
大夫人黎萍华携丫鬟在门外站立,一身家常装束,表情淡淡的,唯有跟休休一照面,眉头不经意似的一挑,眸子里便是一道寒意。那种寒冷,令休休一阵心惊肉跳。她环视四周,不见柳茹兰的身影,便疑惑地问:“大夫人、二夫人不一起前往吗?”
“不了。就带你一个。”沈不遇意态松弛,正要弯身进轿子里去。
“为什么?”休休不禁问。
沈不遇显得有点不悦,用毋庸置疑的口气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带你去自有我的道理,你只管服从我的安排便是。”说罢,进了轿内,吩咐道,“时辰不早,出发。”
双轿缓缓离开宰相府,休休隔着轿帘望去,大夫人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她能想象大夫人正用怨怼不平的目光注视着她,隔着老远还能感受到那股寒气。她打了个寒战,不由得缩紧了双肩。
燕喜猜对了。这次赴宴,还是因为三皇子。
天幕暗淡笼月影,白日里赤锦金琉的宫阙殿宇,此时陷入一片梦幻境界。流光似水,清风伴酒香,宴殿里传出阵阵鼓乐声。
休休跟随沈不遇缓缓步入,但见整座宴殿幽香四溢,且布置得极尽喜气,梁檐下挂满了精巧别致的彩绘宫灯,九瓣莲花灯沿着墙柱次第绽放,映得满殿亮如白昼。宴席栉比罗列,上面摆满了玉盘珍馐、香醪美脍。众大臣携家眷已经济济一堂,闻听宰相来到,纷纷起身恭贺。沈不遇面带笑容,一路招呼过去,携了休休在靠前的宴席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