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飘洒(7)

观音阁前,香炉里的巨香释放缕缕青烟,石砌的经幢围了圈髹朱漆的木栅,栅内满是粼光点点的铜钱,熏了佛香,枚枚仿若瓦鼓神钱。善男信女们燃一支清香,举过额头,弯身叩拜,神色麻木而虔诚。

一条狭窄的通道通往寺院后门,天井里文竹碧绿,荷花新绽。旁侧一堵黄漆佛墙,内寺飘送出阵阵佛音。

后门是虚掩的,轻推一下就进入寺院。女人的发丝散了几缕在肩头,神色慌张,匆匆忙忙地穿过通道。散绝不去的诵经之音贯入耳内,让人起了一身的寒栗。

旗袍的扣子没完全扣好,露出一抹泛着红丝的胸脯。女人利索地扣好盘扣,再把发丝拢到耳后,轻吸一口气,穿过参神礼佛的男女,出了寺院的前门。一辆洋车候在门前。

“七夫人,”丫环开了车门,“老爷这会儿正找您呢。”

七夫人的脸色一变,马上又换了副闲人不问事的轻松神情,她捋了下前襟,问道:“什么事?”

“是小姐的事情。”

“小姐怎么了?”

“小姐这两天身体不舒服,不太愿意去学校……”丫环笨拙地说着,怕说得太过。

“知道了。”

七夫人侧身进入车厢,旗袍边晃出一截白皙的腿。洋车缓缓启动,寺院高空的香火鬼火般萦绕不去。佛音渐渐遥远,七夫人脸上弥留的妖媚荡然无存,眼神深处透出忧郁,浮上一脸病态的苍白。

林家宅子是安静而冷清的。林老爷书房前的露竹缺了水,发出一股难闻的竹腥味。

书房除了贴身的佣仆,林秋生不允许任何人擅入,七夫人很少来这里。她在心里从来不认这个丈夫,同时又怕他古怪的性情,对他向来是能从则从。若不是为了能有个温饱安身处,谁愿意同一个阉人结为有名无实的夫妇?而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吃不得苦、过不了穷日子的女人……七夫人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快到书房的门口,七夫人忽然放慢了脚步。体内那股残余的燥热还在迂回,顾虑和猜忌从心底陡然泛起,她太了解她的丈夫了。

林秋生是从宫里出来的,弥漫于宫内的男女私情催生了他与生俱来的对风流韵事的敏感,加上林秋生本来就是个极端敏感的人,只要一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七夫人想先折回去找林静影,步履犹疑之间,书房里一阵尖利的谩骂吸引了她的注意。七夫人放轻脚步,站在那露竹下,听着她丈夫气急的言辞。

林老爷的嗓音尤为尖利,仿佛能把书房的玻璃划破,“……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这样的纸张!你摸摸,滑得跟女人的腿似的,一看就知道是廉价货!我出钱可不是为了找人画这样的水货!”

下人小心翼翼地说:“老爷,那老板说了,最近这样的纸张紧俏,销光了。”

“卖光了?那就让他再进货,给我画幅像模像样的!”

“要不,请乌掌柜……”

“免了,”林秋生若有所思,“去求那只老狐狸,有什么好处?”

林秋生最近被一幅古画弄得紧张兮兮,七夫人不是不知道。其实,多年前就在找什么渔夫图了,林秋生呈现前所未有的热情,大抵就是图这古画在市面上的价钱。他爱财,如果能再发一笔大财,他当然不想错过。

说到底,自己不也是图这些身外物吗……林夫人勾起一弯莫测的浅笑,如果可以,她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画,能卖一个那么高的价钱。

心里正盘算着,下人不知什么时候已出了门,弯腰打了个招呼,照面时笑得一脸谄媚,“七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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