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园的榴花开得如火如荼,一只蝉躲在树荫里,纺纱似的织着细细的声线。林秋生本来就怕热,颈里的蝴蝶结又像是和他与生俱来就是一体,再热也不会解下来。
他满脸的油汗,耐着性子听仆人说完,拿起帕子抹抹汗,拉长声调又急又气地说:“这孩子从不会惹什么事的呀,怎么就被学校开除了?”
“小姐她也没说清楚,就一个劲儿在那里哭。”
“哭?那样子肯定是受委屈了!这还了得,备车!我亲自去学校问问清楚。”
这会儿正是瓜果成熟的季节,果农们挑着担子、提着篮子在兜售新摘的瓜果。连绵不断的叫卖声把沉闷的空气搅得更为烦躁。林老爷的大洋车驶入浮动的人海,七弯八拐绕到了孟神父路。
教堂的大钟恰好走到整点,浑厚的钟声绵绵飘荡到弄堂巷口,淹没了小贩们卖力的吆喝。
阳光歇在钟楼的尖顶,光芒如箭。
校警粗暴地赶走一个蹲在校门口卖李子的农夫,再整整衣帽迎向大洋车,满眼满脸的殷勤,“林老爷。”
林秋生不停地擦着汗,却没打算从车里出来,反而示意司机把车开到偏离校门的一块空地上。反光镜里,段老爷子正坐着黄包车从后路抄近。
黄包车停下,校警同样亲切可人。老爷子把辫子梳得油光整齐,辫尾缀一颗宝珠。大热的天气,他穿着宽袖大袍,腰间扎根织锦的腰带,身板挺直,步履不乱,双目炯炯有神。
段鸿瞥了一眼角落里那辆沉默的大洋车,深意莫测地笑了笑,问校警:“林老爷也是为了儿孙之琐事?”
校警弯腰称是。
段鸿哈哈大笑,反剪双手踱进校园里,边行边吟:“跛者不忘其行,哑者不忘其言,聋者偏欲听声,盲者偏欲窥光。”
看着段鸿的背影消失在校园,林秋生的眼角抽搐了几下,始终没下车。他在心里暗暗骂了句:老不死的怪物!一边又为林静影的事情着急。他想到七夫人也可以解决这麻烦事,便问司机:“七夫人呢?”
司机规规矩矩地回答:“七夫人上静安寺请愿去了。”
脸上的汗水条条爬下,林秋生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公,他急急示意,“那你过会儿去静安寺接七夫人过来!”
热云团团凝聚,在天空倒转翻腾起来。快到傍晚的时候,下了场干净利落的雷阵雨。夏雨沁心,暑气卷走了大半。园里的杏树枝梢沉重,碧叶下探出只只湿漉的妖娆熟杏。
柳碧瑶坐在阁楼窗前,拖腮凝思,手里是那张卷曲的古画。窗外的江水和烟流动,烟水浩渺的江边,浮着几朵安静的白云。徐缓移动的渔船货轮吐出细蒙柔和的白烟,烟雾随风的走向缓缓飘散。
由于柳碧瑶的伤心,溥伦没多问画的事情,柳碧瑶也就没对他说起有半幅画在她这里。就算他不问,柳碧瑶也迟早会对他说的。
这幅画原来是属于溥伦的母亲的,那么她应该把这幅画还给人家。如果娘还在,她也会这么做的吧?可只有半幅……另外半幅呢?只有半幅画,该怎么交代?是不是娘把另一半分开藏好,为了不被柳保发现?
柳碧瑶的脸颊泛着嫣红,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想到甜蜜开心处,漾开一个柔媚的笑容。
他对她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