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碧瑶咬了咬唇,笑得有些甜蜜,她晃了下脑袋,说:“就在今晚。”
段睿这才意识到柳碧瑶说的是真话,他表情复杂地盯着她好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般说:“你说的是亲脸吧?洋人都这样打招呼的,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脸。”
段睿死盯着柳碧瑶的脸,确定她说的是实话后,随即一副受了刺激的恶心状,“你这傻瓜!”
柳碧瑶腾的一下跳下台阶,逆着灯光与段睿对视。她瞪圆了眼,目光灼灼发亮,像只被触怒而伸出尖细爪子的猫。柳碧瑶想开口辩驳什么,一时找不出言辞。她心里骤然划过的想法竟然是:他说得对,自己的表现简直像个傻瓜。
段睿觉得好笑,嗤的一声没了笑意,反而兄长般询问起缘由,“你们见过几次面?”
柳碧瑶底气不足,这个问题让她彻底感到沮丧,“两……三次。”
“离他远点儿。”段睿一脸万事不出其所料的模样,正经八百地说,“男人喝多了的时候,通常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当然,”他的脸上浮过一抹促狭的神色,“也有人以这个为借口为所欲为,先小人后君子。”
这番善意的劝言像块浮冰浸过她热切的幻想,冷水慢慢敷灭那点儿刻意维持的星火。仅存的那丝甜蜜像是被骤然惊醒的美梦,突然间丧失了它全部的意义。陷入爱情的女孩是敏锐而伤感的,炽热夏夜里,柳碧瑶感到一股冷气围笼着她布满汗意的肌肤,从内到外徐徐渗出,丑陋至极的心理感觉。
段睿继续说:“我认识溥伦,他算是我姐的朋友,我们见过几次面。”
“那又如何?”柳碧瑶不喜欢段睿说话的样子,更不喜欢他这句“他算是我姐的朋友”,她的脑子里闪过段依玲在溥伦面前言词亲切的样子,还有她殷殷为其擦汗的娇然模样。女人之间的感应交流无需示意,她当然明白段小姐的意思。
“谁都知道溥伦先生喜欢光芒四射的美女,尤其是金发洋媛……”段睿嘲弄地笑了一下。人人都有其所好,譬如他,就喜欢温柔静美的女子,长发微涟,宛如春声细语沁入心间。个人喜好一贯是任何人都无法逾越的规则。段睿正声道:“他是不会喜欢你的,别再让他……”
“我愿意!”柳碧瑶大喊一声。这喊声分明带了些许哭腔,划过夜的寂静。
一阵穿堂风吹过,已有睡意蒙的呓语从楼上的窗口飘落,“三更半夜的谁在园子里?”
段睿被她激烈的反应震住,半晌,轻声道:“随你。”转身进了里屋。
夜加深,煤油路灯霍霍燃烧,被灯光冲淡的清凉月光轻浮在窗棂上,剥除了几许烦热。里弄里的搓麻将声依旧狂风暴雨般进行着,三两声带情绪的侬语蹦跳着掺和进来。
柳碧瑶躺在床上,沉浸在无边的沮丧里。她细细咀嚼着段睿略显直白的话,说得似乎句句都在理,可她就是不愿承认,蠢蠢欲动地继续寻找反驳的借口。
柳碧瑶第一次失眠了。
搓麻将声不知什么时候戛然而止,夜虫也停止了机械的唧唧声。直到东方微露白,柳碧瑶才合上沉重的眼皮渐渐睡去……
本来晴朗的天空突然在第二天的早晨下起了细雨。青雨临空,雨脚如缲丝,纠缠进彻夜开启的窗户,浸润得纱帘黏腻在墙上。风携带雨丝鼓荡进阁楼,抛掷下几滴凉凉的水珠。柳碧瑶睡得沉沉的,不觉辰光已转迟。
阁楼的门突然轰响了一下,像是有人使劲踹了一脚。小素尖刻的下巴从门缝里挤进来,满脸的尖酸阴戾,“尤嫂说了,偷懒扣你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