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跑着回到段家,柳碧瑶见阿瞒在烈日下搭着一个小架子,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株枸杞子,说是段小姐喜欢喝枸杞茶,就在园里的石井旁搭起一个藤架,等到那株细弱的枸杞有朝一日能蜿蜒摸爬上去,覆满架顶,结出相思红豆般鲜亮饱满的果实。
柳碧瑶是跑着进来的,小素刚巧也挎了个菜篮子要出门。小素是从来不会让路给柳碧瑶的,今天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她眉淡眼细地等着柳碧瑶侧身让她过去。柳碧瑶没收住惯力,况且她这次也根本没有让路的意思,就这么直接冲撞过去了。小素瘦如平板的身材哪是柳碧瑶的对手,一下子被撞得坐到了地上,掉落的篮子滴溜溜地在地上转着圈儿。
小素的目光马上透出狠意,柳碧瑶本来就够烦,也不示弱,立马回瞪道:“下次长点儿眼,要不然撞伤的可是你!”说完,她大步跨过园子,噔噔噔地上了阁楼。
待门在身后合上,柳碧瑶吐了口气。她返身插好门闩。
阁楼位于楼顶,正午的太阳晒顶,房间里比外面还闷热,繁杂的心事如被施了魔法的藤蔓,执拗地向上攀升,盘绕在她的心间抽枝散叶。
那幅画还在。柳碧瑶比任何一次都要小心地摊开画卷。麻纸泛了黄,触在指尖是微刺的涩感。渔夫还在执著地收着他的钓竿。原来他什么都没钓到。水墨轻薄的彩色已淡去,相比林老爷的那幅赝品,这幅画的线条更为流畅写意,或许是倾注了作者浓厚的情感,凝固的墨彩保留了许多年前的万种风情,在纸上仍能寻得当年缓缓晕开的痕迹。
柳碧瑶收了画,取出针线,捻好线脚,沿着潘惠英当年缝下的针迹一针一针地缝入小红棉袄里。
她下了决定,要去找那位先生。
起了风,突来的急风吹散了舞在空中的小蜻蜓,翻滚天际的云压住日头,开始泛青。弄堂里的阿姆探出半个身子,利索地收了晾在晒台上的湿漉漉的绒线衫,过道里只余下一摊水。风鼓荡着路人的长衫,如横风斜雨里一面面扬起的帆。教堂的尖顶仿佛能触及那块黑沉的乌云。
午后雷阵雨要来的兆示。
柳碧瑶找到了那棵断枝的梧桐树,断枝旁边长出了新叶,遇暖盛发的叶子遮住缺口,柳碧瑶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是这棵梧桐。距离刚来的那年,算算也有几年了吧……树似乎越长越年轻,不必担心岁月刻下的印记,风吹日晒反而越加飞扬,不像人,心事随日子点滴增长,慢慢地就沉淀到眸子里,随即显到脸上来。
柳碧瑶绕着梧桐旁的宅子走了一圈,摸到正门。黄铜门关得紧紧的,雕花缝隙间淤了层灰,人迹久未光临的模样。柳碧瑶重新绕到梧桐树旁,心想着,再爬一次吧,起码能看得清楚些。说不定再次掉下去的时候,他就站在园子里的那棵大树下,清风扬起他柔软的黑发,他笑着对她说,门在那边。
柳碧瑶摩挲着梧桐清润的树干,犯了犹豫:自己这么做,仅仅是为了娘的这幅画吗,还是仅仅想再见他一面?
又一阵疾风掠过,密密的叶子间嘶鸣出叶片吹响的细长哨音。
柳碧瑶这才发现梧桐树下不只自己一人。
“这位小姐,”穿着黑制服的警员正了正帽子,似笑非笑地露出个暧昧的表情,“我看您转来转去也有段时间了。怎么,又想爬树?莫非这个园子里有什么东西那么巧有幸让您给看上了?”
警员的表情弄得柳碧瑶浑身不适,“……没有……我只是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