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生就是林静影的父亲,柳碧瑶在那个漆黑的夜晚见过他一面,印象颇深。说到送画给那个怪异的林老爷,柳碧瑶的心里犯了嘀咕。她接过那雕龙画凤的画轴,随口一问:“是什么画?”
“林老爷特地托我老朋友临摹的一幅古画。”
“临摹的?”
“就是照人家说的样子画的赝图。”
柳碧瑶掂了掂手里的画,轻轻的,如一卷欲飞的翎羽,她二话不说出门送画。林老爷住的地方不算太远,柳碧瑶虽然只去过一次,不过道路宽阔齐整,很容易摸得旧路。穿过两行浓阴梧桐树,转过一面红砖墙,油桐高大的树影就拖到柳碧瑶的面前,树下全是急风所凋敝的白桐花,随风旋聚成一团团。
肩上一重,有人突然把手搭在柳碧瑶的左肩上,惊得她浑身一激灵。
明明是烈日下舒张的毛孔,被这一吓柳碧瑶倒出了冷汗,她下意识地迅速转过脑袋,没想到这一看,她的魂又被掠走了一半。
拍她肩膀的是个蓬发垢面的老太婆,看不清其乱发遮蔽下的面容,想必一定是肮脏至极,丑陋不堪。老乞丐收了脏兮兮的手,开口要饭,声音倒是清亮有力,“这位皮细面白的小姐,给个铜钿也好。”
老乞婆身旁还带着个同样脏兮兮的小乞丐,瘦瘦的,头上稀发乱耸,看模样是祖孙俩。他手里那个缺了口的大碗早就伸到了柳碧瑶的面前。
柳碧瑶摸摸身上,一个铜子都没有,她抱歉地回了话,“我没带钱。”
老乞婆一愣,翻翻眼皮,操着尖利的嗓音重复这句话,“没带钱?”
柳碧瑶摇摇头,“没有。”
小乞丐的碗像是长了眼,柳碧瑶移开身子,那只碗也跟着移过来,牢牢地贴着她的身子。小乞丐睁大眼睛,仿佛受了长期的训练,更像是和路人玩着乞讨的游戏,执拗地伸出手里的碗,伸缩旋转到了纯熟的地步。孩童天真的执著有时候是种不谙世情的残酷,柳碧瑶不胜其烦,推了下那只破碗。
老乞婆忽然大叫起来,“你敢打我的孩子?我打死你!打死你!”手里已扬起一根裂黄的竹枝,呼呼地在空气中挥动了几下,样子刻意而滑稽。
遇到疯子了。柳碧瑶推了把小乞丐,撒开双腿就跑。她这一跑,老乞婆就更来劲了,追了上来,边追边喊:“打人啦!打人啦!”
这一带幽静安宁,行人极少,正午的阳光被密密的油桐叶割断,空阔的路面就只见一少一老一小前后追着跑。
老乞婆极有技巧,跑得也快,三两下竟赶上了柳碧瑶。快要追上时,老乞婆突然向前倒地一扑,枯瘦的手一探,牢牢地捉住了柳碧瑶的脚踝。
柳碧瑶浑身一僵,冷汗淌过后背,她转身大声叫着:“你再不放手我就打你!”
好像这招猛烈的扑地式丝毫没有弄痛老乞婆,反而让她感受到快意。老乞婆的嘴角竟泛起了奇异的笑容,嘴里嚷着:“给钱。”
“我没钱!”
“你有的。”老乞婆嘿嘿一笑,黄牙尖凛,“不是乞丐就有钱。”
柳碧瑶蓦地脱下另一只脚上的鞋子,扬在手里,板起脸警告她,“我真的要打人了!”
这虚张的架势唬住了疯婆子。老乞婆松了手,快速地爬起来,向柳碧瑶伸手讨其他的,“那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
柳碧瑶不再理她。弯腰套鞋的空隙,老乞婆的手探到她手里的画。柳碧瑶被惹恼了,攥着鞋板使劲朝疯婆子脸上一拍,随后也顾不得其他,飞也似的赤着一只脚跑远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中途颠着脚套好鞋子,柳碧瑶确定疯婆子已被甩掉,再抬头时,眼前又是株株排开的油桐树。
系在画筒上的棉丝线被抽开,画卷顺着重心铺落半截。柳碧瑶在心里骂了句疯婆子,小心翼翼地卷好,卷到尽头时,露在外面的一截图画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太熟悉这画面了,无数个夜晚伴着一豆孤灯把相同的画面细细描入脑海里:那是渔夫脚边的鸬鹚,披着一身灰黑的羽毛。柳碧瑶屏住呼吸,重新展开画卷。一模一样的渔夫、鸬鹚和水草。再展开,一个罗衣飘举的仙子沿着画纸徐徐展示她曼妙的飞天姿势。她面容丰腴,唇如一点樱桃,一条彩绡缠绕着她修长半裸的胳膊,凌风飘舞,空灵而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