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绿暖香(8)

“柳碧瑶。”柳碧瑶回答了妇人的话。

“名字好,嘴巴也甜,应该合段小姐的性子。”妇人下了决定,对汉子说,“就她吧。”

这是柳碧瑶第二次看到自己被卖掉。妇人付给汉子的银元厚厚地垒在案桌上,汉子拿来一张烟渍的麻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他抓着柳碧瑶的手,按了个指印,再交付给妇人。

妇人接过,滚镶襟袖下滑落一个碧绿的翡翠镯子。

“跟我来吧。”她对柳碧瑶说。

妇人把柳碧瑶带到段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通了电,白亮的灯光映出红砖墙面,墙外攀过几株繁盛的树枝,挂着鲜红的小珠果。隔着不远,还有几盏燃油的灯,像是渗了水,不停地爆着火星子。

妇人示意车夫进了后院。院外一堵一人高的石墙,无一例外地爬满了藤蔓,绿叶随风翻动,阴浓的凉意丝丝渗入人的肌肤。柳碧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抽抽鼻子,抬头向墙上看去。

一双手正费力地扳着墙头,一会儿,探出一个脑袋,贼溜溜地看了一眼四周。他无比敏捷地翻身越墙,轻轻巧巧地落地,把妇人和柳碧瑶都吓了一跳。

“尤嫂!”倒是少年先开口打了招呼。少年十五六岁的光景,一身藏青学生服,脖颈间露出扣得密合的一截白领子,挺拔俊俏的模样。

尤嫂缓过神来,宠溺地嗔了声,“是阿睿啊,吓了我一跳!有门不走,爬什么墙呢,这么晚了去哪儿啊?”

“没去哪里,马上就回来。”段睿冲尤嫂笑了笑,求道,“可千万别让我爷爷知道!”

“让老爷子知道,你又要挨训了!”

“爷爷在客厅里。”段睿扫了一眼尤嫂身边的柳碧瑶,转身跑开,声音随着脚步跑得远远的,细线似的飘过来,“爷爷要是问起来了,你就说没见到我!”

尤嫂眼带笑意,看得出来她是十分宠爱这少年的,任由着他去。柳碧瑶好奇地问了一句,“他是谁?”

“段老爷子的孙子段睿。”尤嫂提了提曳地的裙摆,耳边的翡翠耳环借着灯闪过细腻的光亮。她领着柳碧瑶往里走,一面耐心地讲解着,“和依玲是双生姐弟。依玲比他早出生了几分钟,做了姐姐,这俩孩子……”

一只白猫轻盈地跳跃到墙头,曲着蓬松的尾巴瞅着陌生的来客。

“以后你就熟悉了。”尤嫂用掌心抹了下鬓发,又说,“我是这里的管家,你就叫我尤嫂。”

段家的大门前挂着两只古旧的大灯笼,团团光晕在廊木上印出斑斓的色泽。进了门,一个大瓷花瓶,瓷身描绘的娇嫩荷花栩栩如生,瓶里插着几尾艳丽的孔雀翎。乌檀柱木,假山寿石,福禄童子的浮雕,大堂中间却亮着一盏阔大的西洋琉璃灯。

“这些都是按段老爷子的喜好摆设的。”尤嫂连这个都告诉她。

大堂里站着的人就是尤嫂口中的段老爷子段鸿。

他是柳碧瑶见过的最古怪的老头子,这想法起源于他脑后拖着的那根长长的辫子。后来,段家的佣人悄悄地对柳碧瑶说,段老爷子当年是留过洋的,是前朝的洋务大臣。平常一高兴,还会说洋文,至今仍念念不忘当年漂亮的洋女友,偶尔会唠叨,“只可惜脚大了点儿。”这大概是他心里对佳人评判的唯一缺点。

还有人说:前几年闹改革新潮剪辫子,老爷子发了话,要剪辫子请把他的脑袋一块儿搬走。谁也没敢动他,再说了,这年头讲的是“民主”,随他去喽。

“老爷。”尤嫂毕恭毕敬地福了一福,柳碧瑶抓着包袱直愣愣地站在旁边,不明白这套规整的礼仪。段鸿转过身来,辫子甩了一下,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盯得柳碧瑶的心里直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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