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绿暖香(4)

记忆总让人觉得温暖,柳碧瑶的嘴角漾起一丝笑意,把棉袄连同其他的衣物放置在方巾里,折过巾角打了几个结,裹好了包袱。

阿良见柳碧瑶出来,舒了口气,嘴里催着,“怎么样,可以走了吧?我还有事情要忙呢!”

河埠头拴着只篷船,面庞黝黑的艄公解缆待客。柳碧瑶心绪微澜,路过坑坑洼洼的埠头时踩进了水坑,溅了一裤腿的泥水。艄公呵呵一笑,“小姑娘是第一次出远门吧?”

是啊,这是她第一次离家外出,说不出留恋,但也有顾虑。柳碧瑶进了摇摇晃晃的篷舱,把包袱抱在胸前,坐在阴冷的条木凳上。雨点落在舱顶,一种蚕食的沙沙声。船舱外一弯弧形的天空,阿良戴着斗笠蹲坐在船头,和摇橹的艄公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

柳碧瑶支着脑袋,侧脸看舱外被雨雾迷离的风景。水路悠悠,桨声乃,几只鸬鹚衔着河鱼落在邻边的一条渔船上。船头站着一个穿得脏兮兮的孩童,冒着雨,捧着一只大瓷碗有滋有味地用手抓着饭吃。从舱里走出来一个妇人,黄面松髻,一边扯着嗓子斥责孩子,一边又往孩子的碗里添了尾煮得鲜嫩的鱼。

这是孩子的母亲。柳碧瑶看得羡慕不已,她越发想娘了。

船转了个弯,旁边的渔船渐渐消失在视野里。阿良的脑袋探进舱里,说:“进了苏州河,就到上海了。”

苏州河旧称吴淞江,因外埠人以为其直通苏州,故改名为“苏州河”。

雨收了脚,轻云尽头是明媚阳光。阳春的落日比以往延缓了沉沦的速度,行船的痕迹抖碎夕阳倾斜的倒影,为波光粼粼的河面敷上了一层薄媚。

柳碧瑶感到不适,浑身冒着冷汗。虽说是在河湾纵横的水乡长大,毕竟她甚少坐船,加上一日的水浪颠簸,更觉辛苦。她在舱内的长凳上躺了会儿,不适的感觉加剧,摸了摸额头,冰冷冰冷的。阿良还在甲板上和艄公说笑着,有些肆意的玩笑话语针芒似的刺入柳碧瑶的耳膜。

船继续晃悠着,河水舔舐着水渍斑斑的船身,柳碧瑶摇摇晃晃地出了舱。

两岸巍峨的建筑声势浩大地袭来,击得她差点儿站不稳脚。尖顶拱花的石料建筑绵延铺陈,沉稳,冰冷,张扬着西洋式的灰调高贵,冥冥斜阳却特意为它们涂抹了一层东方式的多愁善感。

柳碧瑶无数次听人说起这座城市的繁华,终于在十二岁时第一次见识到了。她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外乡人,缩手缩脚地接受它第一次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无声招呼。柳碧瑶有些慌张,更多的是新奇,仿佛刚刚越过这令人不安的、想象和现实交接的边缘,她需要点儿时间来适应它。

眼前铺开一道黑影,船过了桥。

码头热闹非凡,摇着绢扇的洋媛、淑女楚楚动人地挽着儒雅绅士们的手臂,挺直了身板,抬着下巴下了高耸入天的大轮船。戴着雪白手套的绅士们把手杖夹在胳膊下,略略欠身请女士们先过路。

柳碧瑶觉得自己坐这条篷船靠在大轮船附近,就像一片被水浸泡的薄叶子。

“这些是洋人。”阿良低声对柳碧瑶说。

阿良是见过世面的,柳碧瑶也只有在这时候才会小小地佩服他一下。不过,她对高鼻深目的洋人们没多大兴趣,认为他们黄发绿眼的,长得实在太夸张。倒是淑女们身上的漂亮裙子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那裙上的花儿可真好看!

柳碧瑶没有忘记来上海的初衷,她问阿良:“我娘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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