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绿暖香(1)

柳碧瑶打开了窗子,阳光流入房里。她拥了一怀的阳光,微眯着眼靠在窗口。一只雀鸟衔了春泥,在蛛网纠结的檐下点点筑起新巢。一枝半开的桃花探出墙外,习习春风中吐绽着粉红嫩绿。青苔覆在院角的背阴处,上面缀满了新鲜的水珠。空气里到处是淡雅的花香。

这个温暖的春日一过,柳碧瑶就满十二岁了。

娘离开她已经整整六年了。

村子里的人各有各的猜测,说什么的都有,一说是潘惠英过不了这穷日子,跟人跑了。

“享受过京城宫里的好日子,哪受得了这乡下人的苦日子!而且,本来就是带着一股子臊人的狐媚味儿!”这是孙寡妇的原话,为此,柳碧瑶特地放了隔壁家的大黄狗,追得孙寡妇家的老公鸡满村子乱跑。

小脚的阿婆说:“我看秀丫她娘是到洋人的地头找大丫头去了。”阿婆说的“洋人的地头”是指上海的洋租界。

每每听到这些闲碎的言语,柳碧瑶就加快了脚步匆匆走过,有时候听得伤心了,她会躲在屋里暗自抹会儿泪。娘走的时候柳碧瑶还小,想不起太多有关娘的印象,依稀泛起的回忆里只有爹对娘无休止的打骂,和娘不甚言语的沉默样子。

一只白鹊扑扇着翅膀旋了一圈,悠然停在墙角一株断了花茎的石榴上。院门打开了,晃过一只空荡的袖管,阿良又来了。小时候,柳碧瑶在大人的关照下,叫他“阿良叔”,现在,她见他进来,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潘惠英走后,柳保和阿良故技重施,替柳碧瑶找了户人家。走到半路,那人就把孩子给送回来了,“闹得实在不行了,还是算了吧!”

又过了段日子,阿良带来了一个抹着浓艳脂粉的中年女子。那胖女人捏着柳碧瑶的下巴瞅了好一会儿,摇着一脸的横肉说买了。柳碧瑶跟着她经过小石桥时,纵身跳进河里,胖女人的尖叫声在邻村都能听得到。

经过这次,柳保就没了再把柳碧瑶送人的念头。柳碧瑶渐渐地长大了,对柳保和阿良的不轨行为有了防范的心理。柳家村着实安静了一阵子。

阿良进了院,见柳碧瑶趴在窗口,就笑笑问道:“碧瑶,吃过了没?”

回应他的是猛然关窗的声响。阿良见怪不怪,径自进了柳保的房间。

柳碧瑶偷偷地把窗户开了条缝儿,透过缝隙,是院里明亮如镜的一角蓝天。阿良进去找爹了,她想想又有些不放心,轻手轻脚地来到爹的房门前,仔细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

土墙壁裂了条缝,直接裂到墙根的老鼠洞,柳碧瑶透过缝隙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屋里的动静。家里空落落的,透过破损的屋顶注入几缕阳光,灰尘狂乱地翻卷于光柱中。柳保变卖了所有稍微值点儿钱的东西,只余下敝衣遮体,几把粗粮糊口。

柳保躺在浸了黑渍的木板床上,常年的烟毒使他的容貌迅速衰老,同时也更为丑陋,干瘪的只剩皮包骨头的手熟练地敲落烟枪里的余灰。他在同阿良商量着什么,一咧嘴,露出满口熏得变了颜色的黄牙。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烟云盘绕中的柳保只是不住地点头,阿良微微地躬着腰,表情是满意的。几句话后,他往这边瞥了一眼,柳碧瑶立马嫌恶地站起身,她本来就听得不清楚,这下就彻底失去了兴趣,转身来到院子里。

院里的连翘枝绽着轻薄的花瓣,在阳光下呈现近乎透明的质地。根部的瓜叶菊丝络分明,一团团湛蓝青紫的花束欢快地迎风绽放。初绿的花枝攀过泥墙,暖和的阳光下,一只瓢虫沿着墙缝悠然地匍匐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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