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焉还未入碧溪阁大门,远远就瞧见个身段窈窕的丫鬟倚在门边,眼珠向上看,理也不理门外一溜办差的小太监。
而半夏却在灯影绰绰间恍了神,只知道那人一身白衣,滚边蟒纹曳撒撩过路边一朵秋菊,震开了花瓣,花瓣扑簌簌地落在脚边,都叫一双皂靴踩入石板缝隙,唱了一出零落成泥的独角戏。
画面一步步拉近,黑漆漆的夜幕下仿佛唯剩这一息光。提灯引路的小太监弯腰弓背,身边人亦是垂首耸肩,唯独他,似是江南微雨中的翩翩佳公子,腰背挺得笔直,一迈步惹衣袂蹁跹,一抬手引万千粉蝶。
直到他唤一声“半夏姑娘”,她才回过神来。半夏不自觉地行了礼:“奴婢见过陆大人。”
半夏原以为还需争辩一回,谁料他先来告罪:“方才的事曹得意已禀过贵妃娘娘,确是那曹得意鲁莽,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半夏姑娘海涵。”
半夏屈了屈膝,支支吾吾地道:“岂敢,岂敢,大人言重了。”
他稍稍勾了嘴角,牵连出一派风流:“今日宫里出了乱子,贵妃娘娘协理六宫,特令吾等来瞧瞧郡主是否安好。太后与陛下巡幸汤泉山,太后娘娘走之前还吩咐微臣,务必要好好照看碧溪阁,此番若不能尽职,臣亦只能待太后娘娘回宫,再向太后娘娘请罪了。”这话倒是对景辞说。
半夏为难地向后望了望,见无人出声,便道:“请安倒是使得,只是我们主子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屋子里可是一个外人不许进的,怎能说搜就搜。”
陆焉道:“实乃情势所逼,望郡主见谅。”言语中绵里藏针,远比曹得意强硬。
终是等到忍冬上前来,扯了半夏到一旁,行了礼,招呼三两个小宫娥:“快把东西搬走,可不要耽误了陆大人办差。”说完,她又向陆焉赔罪,“大人恕罪,郡主才要起身,都是奴婢们笨手笨脚伺候不好,耽误了时辰,陆大人快请。”
陆焉迈步上前,随侍的小太监已提着灯笼跨过门槛,这才望见碧溪阁里的亭台花榭与旁的宫里不同,小桥流水,钟灵毓秀,确有几分江南风骨。
“初一赏月,陆大人好兴致呀。”
陆焉闻声抬头,就见碧玉妆台绿树小亭里,藏着皎洁如玉一美人。那人一颦一笑似天上月,一眉一眼如叶上雪,让人不由得呼吸一窒。他抬头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眼,连行礼也不记得,提灯的小太监在身侧,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陆焉沉声道:“郡主万安。”
“叫陆大人久等,是我的不是。大人奉旨办事,我是晓得的,这园子该怎么搜,全凭大人做主。桂心,把人都叫出来。”景辞由白苏扶着,一步步走下小山亭,大约因半夜突访,她只穿着家常衣裳,比甲是爽脆刮辣的碧玉,襦裙是雨过天青的浅青,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衬着一张若白玉无瑕的面庞和躲不开的清亮双眸,未语人先笑。
今时今夜似与往常不同,他却也参悟不出不同在何处。
待他一个眼神,春山便领着一队人匆匆进了院中四处翻找。
春山扯着嗓子喊道:“都给我仔细点,若碰坏了东西,掂量掂量你们这条命够不够赔!”
景辞转过眼看春山道:“公公说得对,确实需掂量掂量自己,毕竟,命只有一条。”
春山偷偷睨了眼陆焉,低着头不敢多言:“郡主说得是。”
“呀,我的花。”她似恍然大悟,转过身走回亭子里。那昙花在灯下仍是羞答答的模样,不肯搭理凡尘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