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情》 二(1)

是被麻丽推醒的缘故,还是他真的没有睡够,索远在但平平的敲门声中答应着去开门时,费劲地眨动着双眼,好像他刚醒来。

他扒拉门锁和插销的时候,手指都在颤抖。尽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可当门被打开,一眼看到但平平和她身旁怯生生站着的丫头索想时,索远还是大吃了一惊。她俩怎么像陌生人?

但平平蓬头垢面,一双眼睛由于缺少睡眠落扣进眼窝里,惊恐不安地瞪着索远。她穿的那件碎花衬衣很脏了,脏得几乎看不出颜色来,整个人神情疲惫,憔悴清瘦,探亲回郑村时看到的脸色红润的但平平,这会儿脸上毫无光泽,相反显得有点儿苍黑。她身边站着的索想,身上衣衫不整,肩上背着那只他买回家去送她的双肩书包,和她身上的脏衣裳一样,脏兮兮的,棱角处还抹上了一块污泥。还是索想的反应快,定睛看清了他,轻轻叫了一声:

“爸。”

“快进屋啊,傻站在门口干啥?”索想的轻唤提醒了索远,他赶紧朝着妻子和女儿招手,“进屋来啊!”

心里在忖度着,怪不得刚才骑着自行车过路的人,会对母女俩的问话这么冷漠,光看她俩的衣着打扮,人家会以为她娘俩是上海街头的叫花子。

但平平一步跨进屋,愣怔了片刻,一头扎进索远的怀里:“远哥,找你怎么这样难啊?”

索远从但平平身上嗅到一股隔夜的旅途气息,从她的衣服上、发际间、脸庞上弥散出一阵汗酸味、烟熏味、腐臭味,他双手扳住放声哭泣的但平平的颤动的肩膀,劝慰道:

“不哭,郑村那边出什么事了?”

但平平“哇”一声,哭得更凶了,整个身子随之瘫软下去。索远赶紧抱住但平平,挪步往床头走。

“爸,屋头发大水了!”还是索想机灵,她跟着父母走近床边,对一头雾水的索远道:“我家的房子都冲垮了!冲得不见影了,眨个眼的工夫!”

“啊!”这是索远万万想不到的,这么说,家乡是遭灾了。住在上海,年年的夏秋之交,都能看到电视上播出的暴雨成灾的消息,遭灾的省份,总有房屋倒塌、或多或少的老百姓屋毁人亡的画面,随后解放军驾驶冲锋舟抢险救灾的报道也会接二连三播出。无论是看到抢堵决口的堤岸,还是灾民安置点的画面,索远都觉得这一切离他现在的生活很远。绝没想到,他的故乡郑村,也会遭灾。好好地生活在山清水秀的家乡的妻女、父母,也能遇上洪涝灾害。索远心头一紧,双眼望着索想瘦巴巴的脸,问道:“爷爷、奶奶呢?”

他这一问,哭声刚刚低弱下去的但平平又拍着双膝,嚎天抢地地哭了起来:“远哥啊,我、我不孝啊!我没替你照顾好爹妈啊,呜呜呜……”

索想的眼泪也从脸颊上不住地淌下来:“爸,爷爷、奶奶没来得及跑出屋,跟着房子被冲走了……”

索想边说边用手背抹着眼泪,几天没洗脸了,她这一抹,把一张脸抹出了几道有深有浅的污痕。

索远扶着哭得浑身颤抖的但平平,整个身子僵直地坐在床沿上,双眼瞪圆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才真正是应了一句古话: 人在屋头住,祸从天上落。父母双亲,说没就没了!冲没了!

他能说啥呢,天灾人祸,落到了头上,不能忍受,也得忍啊!面对躲灾逃难来到他跟前的妻女,面对已被旅途折磨得又饥又累的两个亲人,他得先安顿下她俩来啊。

他没有劈头盖脸地连续追问父母的下落,从母女俩哭得这么惨的脸相,他寻思父母双亲必定是凶多吉少,他怕追问下去,她们又会伤心得哭嚎起来。当他询问的目光盯着但平平时,但平平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淌泪,双唇颤动着,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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