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像一个颓靡又性感的女子,繁盛而明亮。19路公交车绕着整个城市转了大半个圈,欧城仍然没有下车。他有好几次想在那家医院附近的站台下车。他想毫无顾忌地走进母亲的病房,说一声“妈,我来看您了”,但是他不能。最后只得坐在这辆车子里,随着它在这座城市的边缘,在这夜里越走越深。
夜里十一点,这辆19路公交车载着它最后的乘客开到了终点站。
欧城走出车门,被突来的寒气包围,他才发现这个终点站其实离母亲不远。他信步走过环形天桥,又走了两站路,看见了康复医院的门诊大楼。母亲的病房就在大楼背后的住院部,一座破败的苏式建筑。母亲已经在里面住了好几个月了。
住院部的围墙外是一个小型广场,边上的两棵法国梧桐已经干枯了所有的枝丫。路边剩下一个摆地摊卖手套围巾的年轻人,还有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推车——推车的炉子里冒出零星的火光,穿着大棉袄的老人一边跺脚取暖,一边张望着还有没有最后的顾客。欧城想起很多年前在家乡,母亲也是像这样推着小车去镇上卖卷饼,每次回来,会给他带一盒弹珠。那些弹珠成了他童年最幸福的玩具。
欧城走过去挨着花坛坐下来,信手摸出手机,看到一个未接来电,署名是“丫头”。他苦笑,又把手机放了回去。他抬眼望着围墙另一边的那座楼,忽然觉得冷。母亲也好,米凉也好,都已经与他隔了一道前世今生的围墙。
不久,卖手套围巾的年轻人不见了,卖烤红薯的老人也走了,整个广场只剩下欧城一个,他这才想起来要离开。
站起身,却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脑中的那颗子弹像是变作一块尖利的石头,在不停地磨,磨得他眼前发黑。他颤抖着靠在花坛边,等着这阵剧痛过去——也许某一天他忽然就这样倒下了,然后再也起不来——每次头痛,他脑中都会掠过这个想法。然而又很不甘心,他不能这样轻易垮掉。
广场上的灯在凌晨十二点以后开始逐渐熄灭。欧城终于感到脑中的疼痛也在慢慢消退,他撑起身子走向地下通道。
回到城中村,已经是凌晨的一点钟。欧城走上阁楼的楼梯间,走到转角处,发现有个细瘦的身影坐在他门口的台阶上。
“丫头——”这两个字,他在心里喊出来,却没有喊出声。他不敢走上前去,怕万一走过去,自己辛苦经营的防线就溃败下来。
深冬的凌晨,米凉只穿了一件毛衣外套,靴子很短,细瘦的脚踝有一部分裸露着。她看上去空洞洞的,眼神和姿势都是空洞的。他远远看着她,心里突突地钝痛。
他没有想到她会再来等他,而且等到了凌晨。
欧城淡淡苦笑。他经受不起她这样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