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汉庭轩伸出拳头,慢慢地伸直一根指头:“恶,才是真。善,永远是假。古往今来,以善为名,行卑鄙之事,数不胜数。久远如武王伐纣,明明是趁着纣王用兵于东夷,无暇西顾,才被周国偷袭朝歌得手。却被周公名为以德伐恶之战,岂非荒谬?近时如高祖太子建成,本聪慧明睿,仁心厚德之人,只因玄武门之时,被太宗射杀,就被冠以恶德之名,从此成就太宗的仁德,岂不荒谬?”
“你……简直胡说八道!”
王遗风摇摇头:“世上事便是如此,凡所谓大善大仁之举,背后皆是虚伪。唯有真正的恶者,才是真实存在,大奸大恶,纵横天下,如曹孟德,千古一人也!”
他说着,又慢慢伸直了第二根指头:“死亡……”
他说到这个词的时候,顿了良久,才继续道:“死,才是美。人生匆匆,无时无刻不处在挣扎求存之中,无时无刻不焦躁不安,惶恐纠结。强者争权夺利,今日荣华至极,明日就沦为囚徒,身死族灭;弱者挣一口糠饼,求一席破被,不知何时死去,尸骨不存……唯有死的那一刻,才是永恒,才永不会再被俗世所困。所以……你们瞧啊……”
王遗风低头,透过楼顶的破洞向下望去,眼中闪着惊喜、柔情的光芒,低声说道:“多美……多么美丽……”
胡云对庆升使个眼色,要他跟自已一起上。庆升刚点了点头,却听汉庭轩大喊一声:“你们快走!”手中长剑一挑,霎那间挑出几十个剑花,合身朝王遗风扑去。
西北快剑起于北魏初年,原是陇西李家的一支旁门所创。名虽为快剑,但身法上偏偏最讲究从容二字,乃是以极快速的调、刺,逼得对手身法破坏。
当年起家的胡老爷子横行西北的时候,号独石翁,就是因为哪怕与几十人比斗,也是这几十个人被他的剑气逼得上蹿下跳,而他始终不移一步,仿佛石翁,一人抽动几十个陀螺旋转。
汉庭轩虽然年轻,武学造诣上并不输于二师兄庆升,平日里行侠仗义,是西北快剑门这几年闻名于中原的第一人。胡云见他舍弃一切身法,上来就使最凶狠决绝的“投石入潭”,知道他决心要牺牲自己,不禁大叫:“不要……”
“要”字刚出口,只听“叮”的一声轻响,跟着“噗”地一下,汉庭轩和王遗风身体同时僵住。汉庭轩舍弃一切掩蔽,长剑直指王遗风胸前要害,乃是快剑里极少有的以命搏命的杀着。王遗风竟然不避不闪,右手也直直探向汉庭轩胸口。
汉庭轩的剑尖接触他胸口时突然一顿,仿佛刺中什么赤金之物,剑身立时弯曲,沿着王遗风身体滑开,穿破他腋下衣服,直透后背。
与此同时,王遗风手掌快得几乎看不清,只听“啪啪啪啪”数声闷响,汉庭轩慢慢后退两步,七窍流出血来,显然内脏已全被震碎。在胡云和庆升的狂叫声中,他直直往后翻倒,悄无声息地向下坠落去了……
“四弟!”胡云喊得声嘶力竭,因为极度恐惧和愤怒,胡云手足颤抖,剑身咯咯咯地抖个不停,却一寸也递不出去。
“凝雪功!”离得远些的庆升喊道,“他以凝雪功凝结衣服上的水,阻挡了四弟的剑!他……四弟本来有……”
他没有说完,胡云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汉庭轩以“绞”字诀刺王遗风,讲究的是巧劲,如绣针穿锦绣,一开始不着一丝力,直到穿透皮肉,才陡然震动,巨大的搅动之力就能让王遗风心脏碎裂,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汉庭轩却没料到王遗风胸前被岳泽的血泪沾湿,瞬间被他冻结成极薄的一层冰,小孩子用指头也能捅破。但王遗风看穿了汉庭轩的剑尖来势,无论时机与角度均拿捏得分毫不差,只是微微一侧身,在剑尖最柔软之时让它刺在冰层上,立时将其弹开。
就这么电光火石的一瞬,王遗风已拍碎汉庭轩所以内脏,一击毙命。
胡云只隐约听汉庭轩说起过王遗风的名头,却没有料到他的功力竟纯粹如斯。连着两下看似毫不起眼的进攻,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精确计算,无一个动作不是精简从容到了极点,让人别说抵挡,连从何处抵挡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