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心里清楚,我俩都已适应了这个场合,难熬的不再是旁观者的震惊和无能为力,而是,孤独。无人诉说的压抑。
她叹口气,问:“你看过照片了?”
我点点头,答:“一无所获。从上游截住两具无名尸,下游又网到一具男尸,死因可疑,初步排除为事故乘客。他给砍了一只胳膊。”
她嘲笑我,道:“瞧瞧。多可怕的日子。我嘛,是没有办法,你却自己送上门来。”
一位年轻女人斟酌着走过来。一下无法确定我们的身份,她望着我们:“请问,你两位是工作人员吗?”
蒙娟又恢复了没有表情的麻木,往办公室指了一指。
“有位女交警让我来问你们,他们说忙不过来。”女人绵里带针地说,看了蒙娟一眼,把视线转向我。她困惑地说:“我的丈夫失踪了。”
路虹雯,她脸上那一层淡淡愁云,冷静的声音,好象是一场经典电影的开场。
再往下就是剧情梗概了。我只记得她的表情,疑惑,惶惑和凝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按推算,她的丈夫在前天就失踪了。从没有往事故上联想,是因为,在她印象中,她丈夫从来没有坐过公共汽车。
“昨天晚上我开始找他,阿戴,我丈夫。与他那些狐朋狗友都找联系过了,没有他的消息。我找到杂物房的钥匙,发现他的摩托车在里面。”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视线从远方转移到我的脸上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湿润了。
蒙娟怜悯地站起来,说是去把资料拿过来,给她确认。
我们两个人站在清晨最后的一缕阳光中,(蒙娟被排除在外)她的肤色很白,颊上有一些很隐约的淡红的青春痘,她的眼睛看着我,里面有一层很困苦的东西,她想笑,却叹了口气。
“为什么会轮到我的头上?出事的那天晚上,我睡得可踏实了。我刚拿到一笔奖金,盘算着怎么花钱。”她苦笑着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家里人交代,一个大活人,不见了。”
我不太会安慰人,居然问:“你们结婚多久?”
她回到似乎很斟酌:“感觉上已经很久了。”
“他会在车里吗?”
她仿佛从很远的地方看着我,答非所问,道:“感觉上,他已经死了。”
我从来没有在这种场合下体验死亡。阳光灿烂,没有痛哭流涕,剩下惶惑和一种黑色的幽默。
“也许他正在家里等着你呢。”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得是安慰。
她神秘地看了我一眼,默然。
我感叹,也不知是不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和自己说:“怎么可能,这么一个城市,居然找不见一个大活人?”
她幽幽地说:“打阿戴的手机,总听见欠费停机几个字。钓鱼,他经常打个招呼,就整天消失。最近,他经常喝酒。如果是喝酒,连电话都不打回家,反正不敢说实话。”
我脱口而出,说了不该说的话:“听上去,简直不象是新婚夫妇。”
她短暂地微笑了:“我们和别人的生活方式不同。也许,我们都不喜欢婚姻的束缚。”
蒙娟拿着几张无人认领的尸体照片递给她,路虹雯扫了一眼,就短促地叫了一声,仰起头,把照片扔在地上。
“对不起。”她低下身急忙去捡,又干呕一声,把头扭开。
我蹲下身,拾起照片,试图把她扶起来。她捂着脸,肩胛抽动。
有人可以蹲得很好看,很优雅。这是重心的放置问题。路虹雯蹲得很狼狈,她的臀部仿佛从两腿间漏了下去,两条腿象鸭子一样撇开,她的头也有下沉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