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南阳(7)

算命者

贤义是一个算命仙儿!我怎么也不能相信。

他戴着茶色眼镜,一直微笑着,手里拿着一串念珠,无论说话、吃饭还是走路,都默默地用手转着,眉宇间有一种很安静的气息。我很好奇,觉得他有点装腔作势,故作高深,但那种恬淡的神情又是装不出来的。

没想到贤义如此健谈,如此打开。他一边一手转着佛珠,一边很专心地给我讲他这些年的经历。

为什么初中没上成?1982年,我爷我伯我奶在一年里死了,那时候连个棺材都买不起。用别人的棺材,一年给人家一百斤麦,作为抵偿。把那个棺材赊来之后,三年之后还不起,人家要上房溜瓦。我就辍学在家,一年之内把农活都学会完,炕烟、打麦、扬麦、打药,农村的技术活和种地常识全会。贤生哥来南阳两年多之后,有点门路,就把我叫过来。

1984年下半年我去南阳,那时候贤生哥在新华公社后街卖服装。我想去四叔的厂里上班,没上成,就开始打工,跟着贤生哥卖半年服装,也没赚住钱。当时条件很差,赁的房是草房,叫“国景房”,还不如农村房子。

1986年我在二胶厂上班,一天一块七,工头抽走四毛钱。干了四个月,用攒的钱买了一个飞鹰牌自行车,骑着回家过年了,楞杈[ 楞杈:炫耀之意。

]去了。黑色的,二八加重,带锁一百五十三块钱,那时候钱不够,梅兰姐又给我加了二十块钱。一个小时骑三十里,骑了六个小时到梁庄。我很骄傲,很幸福,那天可冷,但是不觉得冷,心里只顾着高兴,自己买的车。咱回家见人都发烟,我发的白河桥,两毛三一盒;家里都吸的湍河桥,一毛钱一盒。假充壳哩,其实根本都吸不起白河桥,都是虚荣心。

在二胶厂干的大事是偷偷做个床。师傅们把剩下的边角废料、钢管啊啥的都给我,但是不敢往外拿,是公家东西。我给看大门的说说,给他一盒烟,他说你第二天早上五点多来,我去上厕所。拿出来之后自己做个钢管床。我现在睡的床还是那个床。我买了两条美味白包烟,给师傅,表示感谢。四毛五一盒。那俩师傅很诚实,说我只是帮忙,烟我可以要,钱得给你。最后一人又还给我四块钱,还说,以后有啥事我们都帮忙。

骑着自行车又回南阳以后,打工还不行。1987年下半年,开始卖卤肉。夏天,早晨五点左右起床,去冷库扒猪头,得仔细挑,看哪个破开后出肉多,不然就赚不了钱。回来后,吃过早饭,洗、刮,用刀破猪头,水烧开,再放进去,煮俩小时。十一点多熟了,开始推着三轮车去卖,三轮车还是借的。一般卖不完,到下午两点多再开始卖。有时卖到五点多卖完,有时卖到八九点,有时夜里十一点还没有卖完,就在人家啤酒柜旁边一直等着,等到卖不动了。一天大致能赚的够吃,贤生哥一家那时也没钱,见天等着我这猪头肉钱买馍买菜。

那不是人过的日子。税务局天天抓人,不知道从哪儿出来,开着车往你面前一站,跑都跑不开,逮住你叫你交一个月的钱,我吓得把三轮车扔了就跑了,浑身发抖,你想,一个乡下孩子,谁见过那阵势,怕得要死。我卖东西是老老实实地卖,旁边有两个,是城里的,会坑秤,要一斤,给八两。我都给人家够,慢慢地顾客都来我这儿买。他们就生气,偷偷扎我轮胎。我每天都是推着车子回来的,因为胎每天都被扎,我见天补轮胎。最后根本干不成了,那几个人天天候着我,瞪着我,不知道想啥坏点子,我就不敢去了。那时候就想,一个乡下人在城里混真不容易,做啥都挺难,尤其是做个老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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