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与听音乐

也是因为粉碎了“四人帮”,对于文革中倒行逆施的批判已经逐渐启动,狱方对于大多数“现行反革命犯”是否犯罪也起了疑惑,所以管的逐渐少了。停产写作,其实也是监狱领导希望少出事而已。只要你不闹事,不违反监规,许多事情在过去是要管的,现在也懒得管了。这样就给我们带来了许多空间,也可以任自己的爱好干点儿其他的事。例如看看书,记点读书笔记;聊聊天,只要没有太出格的话,基本上不管。我在筒道里写读《文心雕龙》的笔记也没有人干涉。此时由于存犯人东西的库房出了点问题,把犯人的东西交还给犯人自己保存,一下子书多了起来,过去存起来不让看的书都发还了。还有不少线装书,如袁枚的《小仓山房集》正编续编就三四十本。袁枚的四六骈文很多,如果在外面有许多书可读,谁有那么多时间读这些,在监狱中,生产断断续续,有的是时间,慢慢去读。在这种情况下,读了许多在监外不一定读的书。

关于读书,还有个笑话。有次下了早班,下午两点多钟,按规矩是睡觉,睡到下午四点。大白天的我躺在被窝里睡不着,就拿了一本线装的《左传》看。此时监狱领导查监,一看我那本线装书很醒目,他一把拿了过去。看了题目,笑了笑说:“你们犯右的错误,向左边转转也好。”我的确也花了许多时间“向左转”,用白话翻译了《左传》中很大的一部分。可惜平反后没有抓紧时间整理,不久《左传》有了多种译本的出现,我花的那点儿功夫也就作废了。

最令人兴奋的是一小队的邢长春有台手摇留声机和许多唱片也搬到监室来了。他的唱片多是西洋交响乐和室内乐,这引起了我们一阵狂喜。这些曲目当时在外面也未必能听得到。我们首先找出了著名的施特劳斯轻松明快的《蓝色多瑙河》来听,洗洗监狱的霉气。您想像一下,主角是一群穿着黑色监服的被整得已有几分滞重的犯人,在监室通铺上围着一台旧唱机,聆听着奥地利金色大厅演奏的音乐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久未使用这台唱机的长春笨笨地为机头安上尖利钢针,吹干净唱片久积的尘土,把它轻轻地安放在机盘上,打开旋钮、唱片旋转起来,然后把机头轻轻放在旋转的唱片上,我们都摒住了呼吸,静待那美妙的仿佛是浅蓝色的音调从唱片中流出,刚刚有几个音节出现,接着就是长长的牛吼……

“没弦了,没弦了”,长春边说边不停地摇唱机手柄。终于音乐就像多瑙河一样静静地流淌在这间不大的监室中,一曲听完,长春抱怨“我胳膊都快折了”。大家松了一口气,有点“雪夜闭门读禁书”的感觉,可是谁也没有找我们的麻烦。我不相信,看守真的不知道。唱片中还有一些小夜曲、小提琴曲、钢琴曲,都是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初流行的唱片,二小队有个专业小提手乐坏了,有些曲子他已记不全,有了这批唱片可以核对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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