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农家子弟不经意进入了我的视线

我在大学里,是哲学系“一支笔、一张嘴的标本”,对于一般的男生是绝对看不上的。因此,当穿着一身农村家织土布衣衫的丁炳昌,静悄悄地出现在我们班上时,丝毫没有引起我的注意,甚至很久都没有跟他讲过一句话。他是“留级”留下来的——得了伤寒症休学两年。他是那么沉默寡言,那么毫不起眼,却又那么高傲,对班上的几个女生看都不看一眼。

但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我对他的态度。

炎热的天气,沉闷的会场。那是1964年盛夏,上海市宝山县杨行公社一个简陋的大礼堂里,密密麻麻坐着200多名“四清工作队员”——复旦大学哲学系的师生员工。杨行公社为期半年的“四清运动”业已取得了“伟大胜利”,圆满的“句号”就是今天的总结大会。先后有5名事先指定的“模范四清队员”上台介绍了心得体会,可这些“百里挑一”并经过精心准备的发言,显然没有取得系领导希望的效果,所以系党总支书记看看手表又来了个“狗尾续貂”:“唔,时间还早嘛,看还有哪位也想上来说说?”

静场。这是理所当然的。明明是一场事先“导演”好的戏,“观众演员”们只求快点儿落下帷幕好回家,谁还会节外生枝去出那个风头?

偏偏有一个声音在静场中响起:“我来讲几句。”来自后排,很沉静的,很悠闲的,绝无前几位的慷慨激昂,倒有几分在小沙龙上即兴发言的味道。在全场不无惊异的目光中,一个面目清秀、身材瘦长而挺拔的学生不慌不忙地走上了台,这就是那位乡下哥儿丁炳昌。他手中没有一个字的讲稿,在话筒前一站就开始娓娓而谈,声音平和语调流畅,犹如在作内心的独白,讲话中既有生动的事例,又有严肃的思考,还有耐人寻思的提问,与会者的情绪很快被调动起来,一会儿一个个捧腹大笑,一会儿又全场鸦雀无声。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走了近一个小时,等他“谢幕”走下讲台时,热烈的掌声响彻礼堂。

从此,这个农家子弟便进入了我的视线,我关注的目光经常悄悄地追踪着他的身影——清瘦、颀长、温文尔雅。到他寝室,常见他坐在公用的桌子旁看书,房间里再喧闹也不会影响到他,沉静自若的气质仿佛与生俱来。有一次,我在楼下的篮球场上看到他,他打得不算好,但无论是得分或者失误,总是那么淡然一笑,从他清秀的脸上,闪现出一种智慧、理智、宁静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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