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在评论《卧虎藏龙》时说,江湖是一种武士亚文化,一个由武士的松散社会构成的隐秘世界。张建德(Stephen Teo)将江湖定义为“一个由冲突和腐败所滋养的不法空间,却又发挥着‘一个备用社会’的功能。”江湖拥有自己的准则,例如,玉娇龙便在客栈打斗的场景之前有意地破坏了这些准则。江湖是个与中国的武侠小说深深地交织在一起的概念。惠特尼·克罗瑟斯·迪利(Whitney Crothers Dilley)说:“武侠传统可以被翻译为‘武术骑士精神’。”“江湖”一词描述了无所不在的匪徒—骑士—游侠群体的存在,它是地下社会的一部分,同时又维护着它的秩序。这些基于骑士—游侠之德行的行为方式,因人们实施它们的倾向和意图的不同而具有不一样的意义。有关江湖的描述在中国文学和戏剧(包括电影)中有着悠久的传统,而功夫电影—称为武侠片—是这种更为广博的体裁的一个分支。对于秀莲(以及玉娇龙)的角色而言至关重要的是,妇女在武侠世界里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在有关江湖的武侠描写中,女人与男人是平等的,即使是在性别方面不可避免的差异使她们声名大噪之时。最后需要提一下的是,秀莲那由儒家思想和江湖所构成的混合世界意味着,她采纳了一系列特殊的武侠德行。换句话说,这些德行指的是“侠义、利他主义、慈悲和维护公众利益的正义。”尽管江湖更加经常地挑战官方,“处于与官府对立的地位”,但秀莲可以利用她作为武士的本领来支持官府体系,她懂得这是在为大众利益服务。玉娇龙无法将这些德行整合进自己的生活,所以她不可能站在正义的一边战斗。她的武士准则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和破坏性的。她接受的是一位武士在江湖中的外在形象,但她实际上仍旧处于那个世界之外。
秀莲的战斗方式被李安形容为“艰苦的”和“外向的”,它表明了某种能量和力量,它会不断地汲取这些能量和力量来应对未给她留下丝毫个人情感空间的世界,并在这个世界内部生存。秀莲服从于这样一个世界:它的几近残忍的伦理和宗教束缚的僵硬准则迫使她与内心的欲望一争高低。这种生活方式是与道家的方式相敌对的,而李安将道家的生活方式看成是一个情感的世界。在看过《理智与情感》之后再看《卧虎藏龙》,你多少能够了解,假如李安电影中的艾莉诺没有机会,她会走向何方。我们看到秀莲在利用束缚她的准则;然后我们目睹了她在与玉娇龙的最后决战场景中对这些准则的超越;最终,我们看到,当一切都对她不利时,她痛不欲生。秀莲所利用的体力和暴力与安静的艾莉诺的挣扎努力形成了鲜明对比。
如果说通过秀莲我们可以更多地理解在一个理智的世界中艾莉诺的内心生活,那么玛丽安与玉娇龙的比较则阐明了李安对情感概念的哲学把握。有趣的是,李安表示,他更认同情感而非理智。在《理智与情感》开头的演职员名单中,李安的名字出现在弹钢琴的玛丽安的上方。在《卧虎藏龙》的结尾,他评论说,玉娇龙从武当山的一跃而下揭示出,她“在某种程度上……是这部电影的真正主角”。尽管他毋庸置疑地欣赏艾莉诺和秀莲,但他会为玛丽安和玉娇龙以及她们所代表的一切所吸引,这道出了真相。在他为《卧虎藏龙》所作的现场解说中,一个自始至终都在开的玩笑是,他所有的电影都会表现压抑、表现渴望、表达不断要加以克制或是无可言传东西的人类精神。这正是作为导演的李安每次开始捕捉一种银幕叙事之时都要从根本上加以应对的东西。在与如此众多的因素—制片团队、演员、有限的时间和金钱—打交道的同时,他还要设法打动自己的观众,使他们像他那样去感受银幕上的人物。但这只是李安觉得情感如此吸引人的部分原因。在李安看来,是情感而非理智弥合了文化的鸿沟,否则,这条鸿沟便会阻挠我们,使我们没有能力去寻找不同文化所共有的东西,它关系到人类对一种既可捕捉又可表达真实自我本质力量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