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他记起这本来不是他的车子,信封上收件人的名字是陈康峪。

他反复看着那几封信,警察对他说:“别找了,没有就是没有,不要浪费时间。”

他听得懂,却几乎不会讲中文,警察只能一路电台叫过去,等候外事科支援。他下了车,在原地等候发落,手里还是捏着那几个信封。不久,远处霞光初生,他突然记起一句话:身体燃尽,而地狱依然遥不可及。

这句话,他是在一本书里读到的,书的内容已经不记得了,但这个句子却清清楚楚地出现在脑子里,宛如蚀刻,久久不去。

那天之后,何齐便常常去飚车。罗晓光那帮人干这个已经是轻车熟路,先是在海滨,后来那里装了很多电子眼,又改去北面一个更加偏僻的小镇,车牌用纸贴起来,要么就干脆不挂牌照。

引擎轰鸣,周遭的景物飞速变换,什么都看不清,便什么都不必想,何齐觉得这样很好。别人车上的副驾位子都坐着女孩,他身边本来也有,到后来那个位子变成只有蒋瑶可以坐。一是因为他车开得太疯,每次都是险象环生,别的姑娘不大敢搭他的车子。二是因为蒋瑶放了话,不让别人坐,至于这背后的原因又是什么,他从来没有细想过。蒋瑶对他来说只是个酒肉朋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混下去,直到他在Ash看到林薇。

她站在吧台旁,身边是个绿色啤酒瓶摞起来的小金字塔,短裙、长腿、浓妆、笑容,这所有的一切全都让她泯然于众,唯独她的眼神很特别,好像世间万事万物就是这样了,只有她很超脱。

她有什么资格这样想?何齐在心里想。自己什么都有了,也不得解脱,一个卖酒女又有什么资格这样想?

那一夜,他们全场瞩目,最贵的酒,最好的包厢,最艳丽的女孩,而他是为这一切付账的人。整个Ash,大概只有她,没有看到他。

第二天,他们本来是要去别处的,但何齐说:“还是去Ash吧。”

朋友们不情不愿,可他是签账单的那个人。所以,他们就又来了。

还是那个包厢,门上那个名字,他总是避而不视。

他们还是全场瞩目的一群人,而她却依然故我。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到第五天,他们中的一个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又搞到警察光顾。警察在包厢里做笔录,她从下面经过,停下来站在人群里看了会儿热闹,但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没有多看他一眼。

于是,第六天,还是在Ash,一众坐定,他对胡凯说:“点啤酒吧。”

“你不是说,在美国,啤酒是红脖子喝的嘛。”身边有个女孩问罗晓光。

罗是他的大学同学,他在此地唯一的旧识。所有人都知道,罗比他会玩,表面上也比较好说话。

“啤酒喝了什么感觉,肚子胀。”罗晓光开始胡扯,“胀圆了还不刚好做美国红脖子……”

果然,是她上来送酒。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开始玩一个脱衣的游戏。

有人把他钳出来,蒋瑶听到他的名字,又来劲儿了,盯住他不放,说:“何齐,麻溜的,给姐脱!”

而她正俯身在桌上摆酒,听到那句话,终于抬头看了一眼蒋瑶,还是那种平静的眼神,不褒不贬,亦看不出喜怒。

他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但她没有回头。他觉得她是刻意忽视他,从来没有人这样做过。

接下来的事情,他后来对她说过许多次了,只是那第一句话究竟是什么,他从来都没说清楚过。以他当时的中文水平,造出来的句子,无非就是“你好”,“你好吗?”,发音也不准,以至于她没有听懂。后来他回想起来,根本不好意思再说。

他记得自己铩羽而归,拿着两瓶啤酒从吧台回来,坐在角落里喝,脑子里还是她颈侧跳动的脉搏,以及自己突然生出的莫名其妙的冲动——他很想把手放在上面,再吻上去,体温,汗湿,些微的体香,随想象而来的感觉如此真切,让他从来没有过的慌乱,而她却还是那副样子,好像很超脱。她也笑的,笑得很专业,也很热情,只是那眼神总是不同的。

罗晓光看看何齐,打了一记响指,招呼胡凯:“那谁!”

胡凯麻利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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