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面具(5)

我点点头。他扭头朝他自己的井爬回去。我赶紧钻进网里,上面几只钩杆顺下来,有一只钩子差点钩进我的嘴里,幸好我躲得快。大虫不明就里,不知道我要到何处去,便想打开翅膀和我一起升上去,我冲它摆手,小声说:

“大虫,你留下照顾小米。”

它便落下不动,盯着我升起,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叫,然后隐入溪水里了。我来不及悲伤,太阳就迎面而来,我赶紧闭上眼,黑暗中我被人提着向一个地方走去,我渐渐把眼睛睁开,春季的太阳真让人舒服,可是我的朋友们都已经不在了。地上的雪已经融化了不少,很多雪已经变成了淤泥。拎着我的是三个雪国兵,全都穿着厚厚的盔甲,腰间挂着雪弩,臂上缠着黑纱。以往的轮井从来没有这种阵势,雪国兵都是嘻嘻哈哈,他们刚从井下出来,心情正好,翅鬼们在井下憋得难受,出来见到春日的阳光和黄绿的草木也都感到特别的惬意,所以每次轮井都是雪国人和翅鬼们关系最融洽的时候,有些雪国兵甚至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翅鬼开着玩笑,翅鬼们则都瞪着眼睛四处看,把鼻子竖起来使劲地呼吸,春天对于我们来说太珍贵了,就这么一小会儿当然要多看多闻。可这次雪国兵都是一言不发,臂上的黑纱是怎么回事?有大人物死掉了吗?我不敢张嘴问,看雪国兵的样子你就算投去一个不安分的眼神也可能把你射死,我便沉默着待在网里,随他们拎着我疾走,反正我也乐得不用走路,无论去哪,随他们去吧。

走了许久,到了一片荒地,满眼都是木车,望去能有几百个,许多的翅鬼,都被装在网里提过来。这时忽然有雪国兵过来打开网子,用黑布把我的眼睛蒙上,又把我装回网里。我感到他们把我扔在车上,过了一会儿车子走起来,颠得我四处乱滚,我以为自己随时都可能跌下车去,可每当我觉得身体悬空的时候,都有人推我一把,有时候我也撞上另一个身体,看来车上不只我一个翅鬼。这是要去哪呢?这次轮井怎么搞得这么麻烦,莫不成刑条有变,要将我们翅鬼斩草除根?越想越觉得像了几分,不禁心底冒起凉气。可像这样被网着又被蒙着眼睛,连殊死一搏的机会也没有,只能听天由命,翅鬼从出生,命便不在自己手里,临到要死,也是一样。有的翅鬼吓得大喊,好像就在离我不远的车上,我听见他马上被打得出不了声,我心想:死就死了吧,喊也是死,还多了一顿打。不知道萧朗在哪?他若也在车上,那小米岂不是要被饿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颠得我头昏眼花,感到又被从车上提起,走了起来,过了一阵,忽然被扔在地上,摔得我大叫一声。我伸手一摸,是石头地面,不像是在海边。这时候有人过来把我眼前的黑布拿掉,我发现我到了一座大殿里,和我一起的是几千的翅鬼,都被陆续地扔在地上。

这真是一座雄伟的大殿,无论萧朗怎么瞧不起雪国人,雪国人盖房子的能耐确实让人惊叹。整座宫殿用黑色的石头砌成,每块石头都被切割得十分精细,让人觉得这座宫殿好像是用一整块巨石雕成的,几根巨大的圆柱环绕在大殿的四周,露出中间一大片圆形的空地。翅鬼们被装在网里堆在空地上,四面是穿着盔甲的雪国兵,手中端着雪弩,胳膊上和脑袋上缠着黑纱。大殿里很安静,似乎在进行着什么仪式。我抬头看往大殿的前面,看见一幅画被悬挂在大殿的正中,画的是一个老人穿着漂亮的长袍坐在一把华美的椅子上,面容慈祥,仪表不凡。这幅画的底下放着一条几案,上面摆着香炉和贡品,几案中间的金盘里放着一本书。周围是几个翅鬼,都和我年龄相仿,委顿于地,默不作声,我便也一声不吭,我心想:要死也不能先于他人而死,无论如何也要拖在最后。边想边四处看去,才发现这几千翅鬼似乎都已成年,便又乱想萧朗是不是也在殿内,如果他也在的话,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我,能不能像大雪中修井那次,想办法过来和我套近乎,想来想去,想得心下难过。

这时候一个矮小的雪国人走到殿前的几案前面,这人的脸面看起来应该是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可是头发全白了,又弓着腰,一筹莫展的样子,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纸慢慢打开,大声读了起来。这人虽然长了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嗓子却是格外地嘹亮,一字一句震得大殿里四壁回响,只是声音十分尖细,越是嘹亮越显得诡异。读到中间突然哭了起来,被旁边几个书生样子的雪国人扶住劝慰了一会儿,才又接着读下去,可惜他读的东西都是之乎者也一路,我一句也听不懂,只是看着这么大的一个人,估计官位也不低,哭得那么难看,觉得有趣。

他把纸读完,卷起来放在袖子里,然后站在一旁。这时从侧面走上来一个年轻人,这人往上一走,许多躺在网里的翅鬼都坐了起来,因为这人的外貌实在俊朗,而且身材高大健美,根本不像是一个雪国人,倒像是一个没有翅膀的翅鬼。他一身白衣,头上系着白纱,上面写着字,看起来不像是来自人间,像是一个哪里来的神灵。他轻轻地咳嗽了一下,说:

“各位,我叫婴野,曾经是太子,现在是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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