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窝是青春的坟墓(2)

曲和是前卫少年杂志的记者,有大叠大叠的乐评杂志和大摞大摞的CD,写大篇大篇的有意思的东西,看大本大本的哲学书比如那本不是人看的东西萨特的《存在与虚无》。我觉得我一无所有,我买不起那辆意大利产的概念车,买不到我想要找的电影《夜幕低垂》,我站在声色犬马火树银花宝马香车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在夜晚熙来攘往的人群中看着店子橱窗里的一件很杰作的上衣,色泽华丽沉静一如我过去的年年岁岁,裁剪异常精彩,我看着1588的价码,望而却步的心情就像我初次面对感情时的胆怯。我买不起,得不到,如此而已。

站在还有两天就满十七岁的无名悲哀上,我感到我涂抹着悲剧色彩得生命被阴影吞噬,就像一部分少年,惶惑,并一再怀疑。

我开始现实。

我看着操场上那些高三的孩子因为不用穿校服而显得明媚张扬的样子,人人都是一张寂寞的脸。我觉得说出“我高三了”这话一定非常骄傲,但我还没有。我虽然已经安静地去一道一道地解数学,听课时用钢笔行楷记笔记,下晚自习后伴着常常没有月亮的夜色轻轻回寝室。冲澡,上床,继续看书。听一张大提琴,然后入睡。生活得那样单纯,近乎局促刻板的平实具体。听着楼下有女生拨吉他的声音我可以突然觉得难过,那把音色响亮的吉他躺在柜子里,清晰地记得换和弦时左手和指板摩擦而生的极似哭泣的声音,像是一种控诉。妈妈周末打电话给我,要努力啊勤勤……我在电话这头用很温和的声音回答嗯我会的妈妈你放心。但是抬起头被穿堂而过的疾风刺倒,并看见我的青春这条路的尽头有黑色的洪流提前汹涌而来,时光拉着我在这头迅速奔跑。这条路越来越短越来越短,我非常地难过。

曲和有着许多最近一期的旅游杂志,捧着它笑容天真地说我想去哪里哪里,我觉得看这种书比自虐还可怕,曲和也有同感。我刚刚能够心如止水,死寂。我不能像她那样桀骜地写东西,用漂亮的措辞非常优美地把中国教育剐得体无完肤痛快淋漓,然后愉快地写下“我们单薄的青春……”最后是漂亮地批语和同样漂亮的分数。我从小就只会写“李白的诗歌表达了对祖国大好河山的热爱”。我看着这些空洞无边的东西已经非常平静了。我的青春已经不再单薄,它已经厚重地踩过我抽身离开,剩下我紧紧拥抱着疼痛的理想。于是我宁愿只关心我的饭卡上还有多少余额,钱包里有几张票子还够不够我买张神州行来给SKY发短信。就像我对曲和说我太爱大提琴了我怕拉不好亵渎了它所以宁愿不拉曲和说你丫有自知之明。

因为我们都如此轻易地走到了别人的光环和阴影的笼罩下,愚蠢地聒噪,还坚信这是自己地优点和价值所在。而我淡然地坚持以苍白的语言尽我所能刻画出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敌对,以及内心深处库存已久的冷漠与希望,决绝与妥协。真实真实再真实。青春,我可爱的青春。

曲和写着长长的有关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理性与感性的探讨,把所能认识的哲思渗透进去,表达人文关怀,在晚自习的时候拿给我看,写得很好是能得分的作文。我看了觉得难过也就是为自己难过。因为一再告诉自己看现实,看高考,看成绩,看排名,其余山崩地裂世界末日都与我无关,于是我曾有的澎湃的思想在不堪寂寞之中倏然消失,剩下我一个空壳,一个渐渐瘪下去的球,滚不动了。于一个孩子,这是最大的悲剧,一个真实的普遍的悲剧。个人的悲剧对历史不过是一行语焉不详的断句,时光白驹过隙,我们作为人类欲望这出壮阔的悲剧中没有野心的小人物,有理由对记录,对由词语构成的历史产生怀疑,但是毕竟无能为力

(二)

在我屈指可数的几篇还算写完了的东西之中,我总是重复不断地提到十五岁那年的离别。那是我心中完美的一道烙印,时时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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