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序(5)

冈田先生还认为,崇物思想与当今人类环保意识的关系,就犹如一棵大树,崇物是培其树根,而环保是修其枝叶,根未培,枝叶焉能繁茂?崇物心理来自于对生灵万物的直观体验,因而也是一种简易直截的思维方式。如果说崇物是日本民族精神的内在体现,那么简素便是日本民族精神的外在表现,而日本人的生活方式和行为习惯正是在崇物的心理定式与简素的思维方式上达到精妙统一的。

若把日本人的崇物心理与中国传统的道家、儒家思想做一比较的话,便不难看出其中之差异。道家讲“造物”或“观物”,是对“道”这个“造物者”的崇拜,“崇物”则是直接对“物”这个自然对象的崇拜。道家主张顺应造化,物我合一。它之所以归顺自然而超越世俗,是由于看破人间是非、得失、荣辱的反复无常。而日本的“崇物”,不是隐士哲学,而是庶民哲学。它所主张的物我合一,是大我与小我的合一,而并非无我。

儒家讲的“天人合一”,虽与日本人的崇物心理较为接近甚至有重合,但区别也是显而易见的。概括地说,日本人对自然的“敬畏”,使他们更多地依赖于自然,在对待外来事物时,也更加注重形式的接受;相反,从儒家“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豪言壮语中,可以感受到中国人更注重现实层面的自我感受,在对待外来事物时,不是被动地接受,而是有选择地“拿来”。但是,中国人所说的征服与改造绝不是破坏,而是与自然的调和,也就是“天人合一”的思想,这是中国人与日本人自然观的共同点。只不过日本人侧重于“天”或“物”,而中国人侧重于“人”或“我”。西方文化中有“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观念,而在中国文化中则有“在天地(自然界)面前人与万物平等”的观念。如果把前者视为“人类中心论”的话,那么后者就是“非人类中心论”的。日本哲学由于比中国哲学更注重“物”,甚至把自然之物与人文之物等量齐观,都作为崇拜之对象,所以可以说是一种“万物中心论”。

日本哲学的宗教精神,除了“敬畏万物”之外,还表现在对自然界的感激、报恩这种观念中。日本神道以天地万物为父母,将自然界视为人类生命的赐予者,因此有一种报恩思想,对自然界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宗教情结。有了这种宗教情结,就会自觉地爱护自然界,而不是任意地去掠夺和破坏,从而使人与自然界的生命联系较之其他宗教文化要表现得更紧密、更显著。在日本人看来,天皇是自然的化身,是万物之灵的体现,而神道从本质上说,就是一种崇物的信仰体系与宗教精神。这是日本民族在引进、吸收、消化中国传统儒、道思想的过程中发展出来的独特的思维方式。日本人视物为神,认为物有超人的力量,日本神道宣扬多神,历来有八十万神、八百万神及一千五百万神之说。因此日本的神社不计其数,所供奉的对象是自然界的万物。以致在崇物心理的支配下,价值判断不要了,是非界限模糊了,美丑标准不见了,自然界和人世间的一切都成了顶礼膜拜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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