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艾里顺路来串了一下门,临走时西格蒙德对他说:“我陪你走回去。”
不出所料,艾里请他进屋喝咖啡。埃米林·伯内斯太太客气地接待了他。她和阿玛莉·弗洛伊德一直是朋友,但始终不赞成她儿子同安娜·弗洛伊德谈恋爱。她倒不是不喜欢安娜,只是她认为,像艾里这样一个聪明有为的年轻人,有的媒人都肯出五万美金了,他偏偏要娶一个没有分文嫁妆的姑娘,简直就是神经病。要是她知道敏娜对伊格纳茨·舍恩伯格一往情深,或者知道玛莎爱上了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两个都是长年累月身无分文的穷学生,她的头发都会愁白的。
伯内斯太太的娘家姓菲力普,来自瑞典。她丈夫一家都是汉堡的殷实商贾和大学教授。伯曼·伯内斯的父亲艾萨克曾是德国犹太教区的大拉比【注释】;兄弟亚柯布是波恩大学的教授和图书馆馆长;另一个兄弟米歇尔,被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特别指定到慕尼黑大学当教授。菲力普家也同样富足且受人尊敬。
【注释】拉比(rabbi)系犹太教教士。——译注
照常理说来,52岁的埃米林·伯内斯也该算得上是老太太了,但丈夫死后,她拒绝按印度的习俗自焚殉夫【注释】,一再说自己还年轻力壮,要烧成灰还早着呢。她坚持说现在她是伯内斯家的一家之主了,这样一来就和儿子发生了冲突,因为儿子认为自己是家里唯一的成年男子,又在赡养全家,所以他有资格当家长。当玛莎端上咖啡和小面包的时候,伯内斯太太又谈起了她最喜欢的话题:带全家搬回汉堡,到那迷人的郊区万兹贝克去定居。为此她常常同艾里争吵。她是一个聪明能干、知书达礼的妇女。她最外露的感情就是对维也纳的厌恶。
【注释】印度旧时的封建习俗,寡妇必须自焚与亡夫一起埋葬。——译注
“自从1815年维也纳会议以来,人们都以为这里是一个寻欢作乐的场所,说什么,‘今朝活个够,明朝死不愁’,”她大声说道。“这是一个被歪曲了的神话。事实上,大部分维也纳人都生活在绝望中。那些音乐、歌曲、永恒的华尔兹,还有那些虚假的、空洞的笑声,都不过是一块漏洞百出、欲盖弥彰的遮羞布。大家都说‘柏林的局势严峻但充满希望,维也纳希望渺茫但局面轻松’,这话一点儿不假。在汉堡,我们伤心难过的时候,决不强颜欢笑。我们也不像他们那样,每说完一句话都要拖上一个愚蠢的颤音,哪怕是在报告母亲的死讯。如果我们不喜欢一个人,我们决不会当面向他讨好,背地里却飞短流长地去中伤人家。我决不愿意拿下半辈子的生命去粉饰太平。我是一个瑞典人,也是一个北方日耳曼人,我决不会在醉生梦死中了此残生。我们真不该离开汉堡,永远都不该。”
她突然转向儿子:“艾里,你不出去吧?那好,我同波普太太出去看一个人。”
艾里出于礼貌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儿,算是完成了任务,便说道:“对不起,我还得去替冯·斯坦恩教授写几封信。”玛莎正坐在她最喜欢的那把棕色椅子上,西格蒙德走过去坐在她脚边的垫子上。伯内斯公寓坐落在第三区的马特豪斯街,离维也纳河和市区公园很近,是一座舒适的住宅。房间里塞满了伯内斯家从汉堡带来的结实家具,墙上挂着几幅早期汉堡派画家创作的森林风景画和海景画。
“你为什么要去万兹贝克?”
她脸色变得有些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