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张照片最大也最新,是六年前才拍的。照片中有弗洛伊德家六个孩子,还有阿玛莉的弟弟奥伯罗腾南特·西蒙·纳坦松,他的腿和身子都很短,胡子却长极了,穿着裁剪得体的军服,上装前襟钉有一排浅色扣子,从头到脚都是一副奥匈帝国的气派,只是长长的佩剑使他显得更矮。西格蒙德站在中间,已经20岁了,正在钻研医学,脸上长着淡淡的络腮胡。母亲坐在他前面,靠着他搭在椅子背上的胳膊。坐在地板上的是10岁的亚历山大,家里最小的孩子。西格蒙德右边是安娜,长得高大健壮,留着一头和母亲一样的黑发,胸部丰满,腰肢纤柔。
安娜旁边是小女儿宝拉,当时才12岁。她个子很高,发育良好,但不如她的几个姐姐漂亮,脸蛋圆圆的,鼻子像个纽扣。哥哥发现教她念书很容易,但要骗她上当是不可能的。他的另一侧站着玛莉,大家管她叫米琪,当时15岁,一条辫子甩在左肩,正茫然地凝望着相机远处的世界。前排挨着母亲的是阿朵芬,14岁。母亲的另一边是雅各布,倾着身子直冲相机镜头,仿佛要在照片上表现出他是一家之主。
说来也巧,就在这当口,雅各布·弗洛伊德走进了客厅。他个子比儿子要高,肩膀宽宽的,头发和络腮胡都已花白,但嘴唇上的小胡子还像年轻人一样乌黑。儿子认为他的模样越来越像《旧约》中的先知了。雅各布积累了一肚子故事,在任何场合都能谈笑风生。
“我说西格,”父亲说道:“你为我们今天这小小的宴会打扮得可真够帅的啊!”
“我是庆祝自己决定开业行医。”雅各布眨了几下眼睛,仔细考虑着儿子刚透露的这个消息。一年前,也就是1881年3月31日,弗洛伊德全家都到大学的礼堂去参加了西格蒙德接受毕业证书和博士学位的仪式;雅各布也知道儿子不想行医。
“爸爸,我是说真的。过几个星期我就要回综合医院去实习,完了就自己开业行医。”
“这可是个好消息,孩子。”
“也不完全是。还得过几年我才能开始挣钱。我知道这对你来说负担太重了。”
“我们有办法对付的。”
这是弗洛伊德家一贯的作风。他们一直是这么对付过来的。雅各布想尽办法总算供儿子读完了八年人文中学和六年医学院。但是,眼下面对面站在这间昏暗客厅里的父子俩心里都明白,近来他们家已经只能喝稀粥过日子了。
雅各布已明显见老,身体也时好时坏。他17岁时就与提斯门尼茨的萨莉·康纳尔结婚,但这并没有妨碍他单枪匹马地做起羊毛和棉布生意,而且搞得挺红火。他是布拉格和维也纳的商人在当地的代理人。仅一年时间他就卖出了一千三百包生羊毛,经手了大笔的资本和相应的利润。后来他和萨莉搬到弗赖贝格,雅各布办了一张营业执照,照章纳税,成为当地受人尊敬的人。尽管他只受过几年的正规教育,而且大部分是教会学校,但他通过阅读德国经典著作对自己进行了很好的训练。萨莉显然也一样聪明伶俐;雅各布常常出门,到摩拉维亚、加利西亚和奥地利等地去买卖牛羊、牛肉、牛皮、牛脂、黄麻和蜂蜜等,萨莉在家里不光要养育两个儿子,还要替雅各布管账,照看他在邻近的克洛格斯村的库房。
萨莉在35岁那年去世了。西格蒙德从未听说过她的死因;事实上,他也从不记得父亲在阿玛莉家里提起过第一任妻子的名字。雅各布去维也纳时,和纳坦松一家做过生意。他们是加利西亚移民,但当时在奥地利羊毛买卖中已经干得很不错了。雅各布是看着阿玛莉长大的,也很喜欢这个孩子。萨莉死后五年,他娶了当时20岁的阿玛莉,并把她带到弗赖贝格。她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姑娘,有一笔可观的嫁妆,只要她自己不愿意,根本用不着嫁给一个40岁的、拖着两个儿子的鳏夫。但雅各布·弗洛伊德是一个身强体壮的男子,相貌漂亮,事业发达,而且性情温和,举止潇洒。西格蒙德相信他们的结合完全是因为爱情,而不是两个商业同行为了生意上的便利做出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