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次都带两束花去,一束给他,另一束摆在角落的是给她的。我跪在地上,绕着坟墓爬,一定用跪的。(开始语无伦次)我杀了她……我……她……救了,我的小女儿救了我,她吸收了所有辐射,就像避雷针。她那么小,好小。(她呼吸困难)她救了……可是我好爱他们,因为……因为你不能用爱杀人,对不对?那么浓烈的爱!为什么爱情和死亡会并存,谁能解释给我听?我跪在地上,绕着坟墓爬……(她沉默了很久)
他们给我一间基辅的公寓,在一栋大楼里,所有核电厂的人都被安置在那里。公寓很大,有两间房,是瓦西里和我梦寐以求的那种,可是我住在里面都快疯掉了!
我再婚之后,把所有事情告诉了我的先生,一切真相─我有一个很爱的人,我一辈子爱他。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我们虽然见面,但是我从来没有邀请他到我家,因为那是瓦西里的家。
我在糖果店上班,一边做蛋糕一边流眼泪,我没有哭,眼泪却一直流。
我后来生了一个儿子,叫安德烈,小安德烈。
我的朋友阻止我:“你不能生小孩。”
医生恐吓我:“你的身体无法承受。”
后来他们说,他会少一只手,说仪器显示他没有右手臂。
“那又怎样?”我心想,“我可以教他用左手写字。”
可是他出生时完好无缺,是个漂亮的男孩,学业成绩优异。现在我有一个让我可以活下去和呼吸的人了,他是我的希望。他什么事都懂,他问我:“妈妈,如果我去奶奶家两天,你能呼吸吗?”
不能!我生怕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他。
有一次我们在街上走,我突然跌到地上。那是我第一次中风,就在大街上。
“妈妈,你要喝水吗?”
“不用,你只要站在我旁边不要乱跑就行。”
我抓住他的手臂,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我被送到医院。我抓他抓得太用力,医生几乎无法把我拉开,他的手臂瘀青了好久。现在我们出门,他会说:“妈妈,不要抓我的胳膊,我不会乱跑。”
他也生病了,两个礼拜在学校,两个礼拜待在家里看医生,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她站起来,走到窗边)
这里有很多像我们一样的人,整条街都是,这里就叫切尔诺贝利区。
那些人一辈子都在核电厂工作,当中不少人还会去那里打工,现在没有人住那里了,都是以兼差的方式工作。那些人体弱多病,却没有离开工作岗位,他们甚至不敢想象,如果反应炉关闭了,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他们?很多人突然死掉─走路走到一半,倒在地上,睡着后永远醒不过来;带花给护士时,心脏突然停止跳动。一个接一个死掉,但是没有人来问我们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没有人想听和死亡或恐惧有关的事。
但是我告诉你的故事是关于爱情,关于我的爱……
─露德米拉·伊格纳坚科,
已故消防员瓦西里·伊格纳坚科的遗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