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的眼:萧红记事(7)

绝唱

在《呼兰河传》中萧红写了小团圆媳妇被虐待致死的悲惨故事,在孩子的记忆中最后化成了一个凄婉的传说:

据说,那团圆媳妇的灵魂,也来到东大桥下。说她变了一只很大的白兔,隔三差五地就到桥下来哭。

有人问她哭什么。

她说她要回家。

那人若说:“明天,我送你回去……”

那白兔子一听,拉过自己的大耳朵来,擦擦眼泪,就不见了。

若没有人理她,她就一哭,哭到鸡叫天明。

在萧红的作品里写到死的地方不知凡几,她说:“我总是一个人走路,从前在东北,到了上海后去日本,从日本回来,现在到重庆,都是我自己一个人走路。我好像命定要一个人走路似的……”如此一路走来,鲁迅先生死了,爱人离去了,在日本人的炮声里,她走到了三十岁的冬日。这个冬日,就像臂膀,她愿意休息一下再赶路,但睡着了谁知道就不醒呢?她有许多的惦念,在内地陷入战火的时候,她来到香港,她是在这里等待最后的结局吗?《呼兰河传》写出了,她的牵念是什么。

1938年,萧红和冯乃超的夫人一起离开汉口,此时她已经和萧军分手,但怀着他的孩子。在宜昌,同伴病了,萧红一个人在天还没亮的码头被绳索绊倒,虚弱到无力站起。于是就躺在那里,事后她向朋友说:“然而就这样死掉,心里有些不甘似的,总像我和世界上还有一点什么牵连似的,我还有些东西没有拿出来。”据骆宾基说,写作《呼兰河传》的决心和最后的腹稿也许就是在这时候形成的。最后,她借助一个赶船人的帮助站了起来。到重庆后她对那里的友人说:“我总是一个人走路。以前在东北,到了上海以后去日本,又从日本回来,现在到重庆,都是我自己一个人走。我好像命定要一个人走似的……”1930年,萧红和表哥陆振舜来到北京求学。那一年的冬天,这个当时叫张乃莹的姑娘在房中中了煤气,突然昏倒了。朋友忙乱了好一阵子,她才苏醒过来,后来由这件事大家谈到了“死”,乃莹说:“我不愿意死,一想到一个人睡在坟墓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多么寂寞啊!”

1941年春,史沫特莱回国途中路过香港,特地来看望萧红。萧红正患着肺结核。那时,肺结核几乎是个不治之症,盘尼西林刚刚被使用,但价格极其昂贵,打一针就要倾家荡产,穷困的萧红怎能用得起呢?

史沫特莱劝萧红离开香港去新加坡。因为日军必定要进攻香港和南洋,香港至多能顶半个月。史沫特莱把萧红送进香港玛丽医院。不久,史沫特莱回国去了,萧红的病又一天天加重起来。

1941年12月8日,日军开始攻打香港。

1941年圣诞节,香港沦陷。在沦陷的前两天,萧红旧疾复发,又住进了医院。1942年1月13日,医生怀疑萧红患了喉瘤,给她开了刀,开刀后才知并非此病。萧红知道自己再没有复原的希望,但她又有着强烈的求生愿望,因为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骆宾基来看她时,她说:“我本来还想写些东西,可是我知道,我就要离开你们了,留着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去了……”她的眼睛湿润了,又低声说,“这样死,我不甘心……”

医院中所有的外籍医生都被扣留在日军集中营里,其他医生和修女或是被抓,或是逃走。第二天,医院被日军接管,挂上了“大日本陆军战地医院”的牌子,院中所有的病人都被迁走。这一天清晨6时左右,萧红就昏迷不醒了。

1942年1月22日11时,萧红病逝,年仅三十岁(虚岁三十一岁)。

我们应该说是战争戕害了萧红,如果没有日本人的入侵,萧红绝不会这么年轻就死掉,是战乱毁损了萧红,这笔账是应该记在日本人的账簿里。

这是1942年的1月,萧红三十一岁,在日本人的枪刺下,生命变得飘忽,如风中之烛,被战争掐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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