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期待已久的时刻:脸上做出非常严肃认真的表情,把不大的眼睛瞪圆,小嘴巴噘起,薄薄的嘴唇紧闭,身体不时摇摆以便显示我在从各个角度观察面前的选择,像专业人士一样。这是1998年11月,我头一次为《iLook世界都市》挑选封面。
康明手里有两张封面:左手举着的是金黄色调,一个纯洁的女孩肩上扛着麦穗,白色的衣服几乎是围在身上的,有点像古罗马的装束,女孩的脸是个侧面,有一个像蒙娜丽莎的笑容挂在嘴角上,头上有一个用柳树枝编的花环。右手的截然不同,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上面有一个蓬头散发的女孩,双眼警惕地凝视前方,一种紧张的神态,身上黑色的衣服没有任何细节,两只胳膊半张,也是一种神经质的姿势。
“你觉得哪个好?”我问利丰雅高分色部的头儿,潘先生。
“这个吗,要看你喽。”小潘是那种可以去外交部礼宾司当司长的商人,说话滴水不漏。
“你觉得哪个更好?”我追问道。
“这个金黄的嘛,和你原来《iLook世界都市》的风格比较近似;那个黑白的嘛,比较有个性。”在他的脑子里话已经很清楚了,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两张都不能当封面,金黄的这个还凑合,和你杂志勉强有点关系,那黑白的纯属于瞎胡闹,想都别想。”可那个时候我还是属于热血沸腾的阶段,不具备听明白这种话中话的能力,我当时的理解是,这个看过无数封面的香港人觉得我两个封面都不错。
“你说呢?”我问康明。
康明是我们的美编,他是一个小个子,说话有一丝非常好听的四川音。他还会眯眯笑,而他笑的时候你是绝对不可能拒绝他的。这时候他笑眯眯地说:“你说了算喽,我都喜欢。”
我这时候才意识到,当主编真牛,能让一张破照片挂满全国成千上万个街头。
我刚接手《iLook世界都市》的时候,我们整个后期几乎都是在印刷厂做的。现在想想,利丰真是很照顾我们。我们每次都是大队人马杀到蛇口,有美编、责编、主编,美编还经常是两个两个地派去。到了就去利丰的分色车间,霸占两台上好的苹果机,把还没有排完的刊物就地做完。一般这时候美编身后还坐着一个责编或主编什么的,没完没了地下修改指令,“这个再往上点”“那个再往左点”“把这个模特的腿再修细点”……
已经是半夜两点多了,我还是决定不了到底哪张照片当封面。潘先生和康明困倦得直揉眼睛。我们当时坐在利丰为客户准备的小会议室里面,这个房间有一面玻璃墙,外面是像足球场那么大的利丰办公室,而现在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一个看守的保安,哼着粤语流行歌曲在外面走来走去。我其实也应该是疲惫不堪了,但是兴奋让我根本没有累的感觉。
“明天封面必须要出来了,”潘先生提醒我,“我先回去了,你慢慢看吧。”
他走了之后我又把封面放到会议室的书架上,那上面有很多女性刊物,全国彩色印刷的刊物中有80%以上都是在利丰印的。
“是不是黑白的更显眼一些?”我问康明。他打了个哈欠,“嗯”了一声。
“那就是它吧,”我说,“咱们就得有点个性。”
刊终于出来了,我的第一个封面。一个模糊的、神经质的女孩儿,一副恐慌的表情出现在280克铜版纸、过UV、加膜的封面上。我骄傲地把刊物交给我的伙伴。
“啊,”他惊讶地看着封面,“谁选的封面?”
“我。”
“嚯。”他想了想又说,“显然,《iLook世界都市》马上要起来了。”
“真的?!”听了这话我高兴得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
“肯定。”他笑着,坚定不移地说,“因为我没见过这么难看的封面,《i Look世界都市》已经跌到底了,所以只能往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