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波兰斯基白一点3

波特曼去看望躺在病床上的前领舞贝丝,这一幕令人想起《怪房客》里,新房客去看奄奄一息的老房客的情景。好吧,所有这些元素都已经现成:一心向往成功,为之不惜一切,同时羽毛未丰,仍然陷于不确定、不安全(《彗星美人》);因长时间幽闭而十分脆弱,头脑里充塞着可怕的幻想(《冷血惊魂》);遵循某个心理暗示,从而释放出自己体内不熟悉的能量(《怪房客》)。然而《黑天鹅》又是一部有着自己完整叙事的影片,它有着自己足够的叙事动力,足够的生长空间,足够的向外发育的枝条与天空。

这不是一部心理片。在心理片中,人物的行为动机仅仅出于个人心理及其变异。而在《黑天鹅》中,有着非常具体的情景规定,那就是波特曼在舞剧《天鹅湖》演出中,要同时扮演白天鹅与黑天鹅。这是一个打破常规的要求。在传统中,白天鹅与黑天鹅泾渭分明,白天鹅代表着善良、圣洁、高贵,黑天鹅代表着邪恶、诱惑和破坏性,即“善恶二元论”。新演出所要求的改动,也许反映了今天的人们对于人性认识的新进展:人们不再认为恶是一种远离自身的力量,它就在近处不远,在自己身体内部某个地方潜伏着。

这个看法实际上也包含了对于什么是“恶”的一种修正。恶不仅是恶本身、恶的做法、恶所造成的伤害,而且还在对于“恶”表现得一无所知,对于自己身上存在的“人性恶”的种子懵然无知,做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很多恶行正是这样发生的。人们以为自己正在投入一件轰轰烈烈的善举,但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早已走上了邪路。他们看起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了恶事,然而这个所谓“不知情”,恰恰成了恶的源头。在这个意义上,无知即恶。让黑天鹅与白天鹅融为一体,是对于“恶”的新认识。

让扮演白天鹅的演员同时扮演黑天鹅,这是一个挑战。它意味着,这个白天鹅的身体,能够体验得到黑天鹅的激情、黑天鹅的野心、黑天鹅的力量。在黑天鹅身上那些活跃的因素,在白天鹅身上也是活跃的和生根的。恶对于白天鹅来说,并不是消极和令她陷入困顿的东西,而是令她发出光彩来的另一种可能性。

让一个人扮演两个角色,这意味着将一个人裂解为两个人。需要为这个想法找到表现的途径。导演的做法是:“最好的方式是让舞台上的人物和现实中的人物有所呼应。”阿罗诺夫斯基说:“如果舞台上的人物有了分裂的倾向,那么现实中人物的分裂就可以更加完美而且有理由;如果现实中的人物有了分裂,那么也可以反过来促使舞台上的这种分裂更为彻底。这是一个相辅相成的过程。”

换句话来说,为了在舞台上完成这个双重角色,需要在现实中为妮娜准备另外一份生活,让她能够感受到她此前不甚熟悉的那些激情。原本的妮娜,身着粉色外套,虽然28岁了还像个“小萝莉”,是母亲眼中的“sweet girl”。她的母亲也曾经是一位芭蕾舞演员,因不慎怀孕而放弃了自己的事业,把全部心思集中在培养女儿身上,充当了女儿与世界之间的壁垒。封闭的环境和训练,造成了妮娜“太完美了,就是太软弱”。

影片中的芭蕾舞导演给妮娜留的第一份家庭作业,是让她“回家触摸自己”。怂恿她接近自己的隐私部分,体验隐秘的激情和快乐。他自己也没有忘掉去诱惑这位看上去的“圣女”,他的手段无理而残忍,先是侵犯,继而丢弃:“我这是在诱惑你,我需要你诱惑我。”诱惑世界,在全世界面前做出诱惑的样子。她始终感到自己身边有一位竞争对手,从先前的贝丝到后来的莉莉,这让她非常没有安全感。在没有安全感的情况下,人最容易产生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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