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样安静的夜晚吧,只是星空格外璀璨。
我和蓝桉蹲在谢家的屋顶上。
那一年我们六岁,窗子里暖黄的灯光,映着两张抹着黑灰的脸。蓝桉如同侠盗般抿着嘴说:“你喜欢哪一个?”
“你真要偷啊?”
“怕什么,反正她还有。”
“我喜欢蓝色的那个。”
“好,你等着。”
说完,蓝桉就沿着窗子的空调,爬到三楼,钻进窗口。一会儿工夫儿,又钻了出来,攀爬回我的身边。他对我得意地挑了挑眉毛,说:“到手了。”
“真的,给我看看。”
可就在这时,谢家的保安发现了我们。
蓝桉带着我从房子的排水管滑下来,一路狂逃。
到现在我都不能忘了那个夜晚,恐惧如同如狰狞的怪兽,紧随在身后。我只有牢牢抓住蓝桉的手,才不会那么害怕。蓝桉带着我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直跳进环镇河。
四月的河水,湍急冰凉。我们紧拉的手,在入水的一刻,被冲开了。四周没有光,只有无数细白的气泡在身边翻涌。我怕极了,小小的身体,像浸湿的棉花,向河底迅速下坠。
就在这时,蓝桉在漫散的水草中,鱼一样游过来。他一把捉住我,把我托出了水面。
我们紧靠在木桥下的桥墩旁,大口地喘着气。蓝桉说:“别怕,有我在呢。”
桥上有人拿着手电照了照,离开了。我轻声说:“我以为我要死了。”
蓝桉擦了擦脸上的水,说:“有我你就死不了。”
那时,他就和我一样小,可我紧紧攥着他的手,就那样笃定地信了。
其实我们从谢家偷出来,只是一只娃娃,那只谢欣语从不让别人碰的SD娃娃。她穿着蓝色的晚礼裙,蓝色的水晶舞鞋,卷卷的长发,松软地盘在头顶。我好喜欢它的眼睛,大到失真,却流露出无比真切的悲伤。
那一天,妈妈上夜班。我守着娃娃兴奋地整整一个晚上睡不着。然而第二天一早,妈妈还没回来,谢欣语就找来了。她站在敞开的窗前,只说了一句:“还给我。我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咱们还是好朋友。”
我的脸一瞬红透了,准备了一堆搪塞的谎言都堵在嘴里说不出来。
谢欣语伸出手说:“小一,还给我好吗?”
我只好把藏在床底的娃娃,拿出来递给她。
谢欣语爱惜地抱在怀里,还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我关上窗子的时候,失落极了。蓝桉却安慰我说:“没事,要娃娃有什么意思。自己做SD娃娃才漂亮。等长大了,我送你一条的蓝裙子,到时候你一定比谢欣语的娃娃还美。我来做你的男朋友,邀你去参加舞会,跳第一支舞。”
我望着他闪闪的眼睛,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一天,心里的失落,也就悄然填平了。
“嗨。”
有水花溅在我的脸上,是蓝桉。他松开了我的手,说:“这么多年了,还不会游泳吗?”
“当然会了。”我掉头向岸上游去。
蓝桉却说:“陪我游一会儿吧。”
我停下来,说:“这么冷?”
“泳起来就好了。”蓝桉已经向湖心游去了,我催眠似的跟着。
夜晚的卓尔亚湖,静谧安逸。蓝桉游到湖心停下来,仰面浮在水面上。我看得有点发呆。此时的他,看起来竟那样的美,月光碎在身边的水纹里,波动细小的光斑。
我游到他身边说:“能告诉我为什么回来吗?”
蓝桉却静静地说:“苏一,知道吗?我父母就淹死在卓尔亚湖里。”
“啊?”我失声叫了出来。
“卓尔亚在土著语里是保护灵魂的意思。你说,他们的灵魂,会不会还在这湖水里呢。”
我让他说得有一点怕了。我说:“我真的有点冷,回去吧。”
蓝桉翻过身,向岸边游去。我默默跟在后面。这是他第二次提到他父母的死,可我不敢追问。那样一个隐秘的深痛,我怕说错一句都会刺伤他。
回到岸上的蓝桉,穿起栈桥的衣服。在水里并不觉得,站在岸上,他只穿了一条短裤,让我脸热。我抱着肩,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可又忍不住悄悄看他月光下的影子,消瘦,却不柴弱,流顺的身体,有好看的线条。我想到一句好俗气的形容:不穿有肉,穿上显瘦。
忽然有衣服披在我身上,我心虚地吓了一跳。
蓝桉沉声说:“别冻到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有点发愣,也许是令人缅怀的湖水,让冰封的蓝桉,竟现出难得的温柔。他的手一直没有离开,把我紧裹在他的臂弯里。那一刻,我真感觉不到冷了,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好像都在发烧。
我想拒绝,可是……那种心跳或者心不跳,想笑又想哭感觉终于现身了。那是在卓涛身边从没有过的感觉。我只希望从栈桥到帐篷的路可以变得更长,更长。
蓝桉说:“那条裙子喜欢吗?”
“嗯。”
“一直想看你穿上的样子。”
“让你失望了?”
“还好。”
看来他都记得,蓝裙子,舞会,第一支舞。那……男朋友呢?
忽然衣袋里传来,短信提示音。
我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才想起,这是蓝桉的衣服,手机也当然是他的。可是来短信的号码,让我愣住了。因为那是Icy的,我立刻装作很随意地点开了,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Hey,小一,开心吗?不过,别忘了回头看一眼哦。”
蓝桉有点不喜欢我看他的短信,微皱起了眉头。
我却直接删除说:“是发给我的。”
“给你的?”
我没心思回答他的问题了,转过头看向身后。就在岸边的橡树下,一个人正惊诧而愤怒地看着我。
刚才所有如梦般的浪漫,一瞬被击醒了。
我尴尬地甩开蓝桉搭在我身上的手说:“小缇。你也出来上厕所吗?”